5月12日汶川大地震.13日,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一辆川A50860的旅游大巴在茂县境内被塌方造成的泥石流掩埋.那辆车上,有我的父母.
5月12日下午,地震发生的那一刻,我正在西安高新区20楼的办公室.剧烈的摇晃使所有人都无法站立.一位大姐刚走出办公室便无法行动,我一手拉她,另一手扶着门框.一阵更强烈的晃动,那门咔的一下关闭了,我的三根手指血涌了出来.后来,我们都躲到了楼下空旷地带.我想起父母去九寨沟旅游了,赶紧拨打父亲的手机,联系不上.我爱人说,他们在车上,应该没事.
回到小区,我到诊所简单包扎了下.然后不停拨打父亲的手机,拨不通.晚上,大家都躲到唐长城遗址公园,手机仍然无法拨通.10点多回到家,我摊开日记本,望着右手的三根手指,顿生不祥之感.我弟兄三个,我三根手指包着纱布.这么想,却不敢写,只能在心底祈求他们平安.
第二天,我跟旅行社联系上,据他们推断,车当时应该到了茂县.我不知道茂县是个什么位置,二弟从深圳打来电话说,茂县离震中很近.下午,旅行社的人到我家,告诉我们那辆车被埋了.他们也是从网上看到的.我们赶紧上网,看到了对那辆车的报道.网上报道37人全部遇难,实际上,有5人是失踪的.
5月14日下午,旅行社通知我们把父母的户口本和近期照片发过去.我和三弟立即动身从西安赶往铜川我家,我爱人不放心我们,一同回家.晚上,旅行社又说,资料不用传了,可以有一名家属到成都去.于是,我和三弟连夜订了去成都的机票,又通知二弟从深圳飞成都.
5月15日下午,我们在成都汇合,住到了豪格.整个下午直到深夜,很乱.旅行社告诉我们,一两天内会安排我们去现场,正在跟航空公司联系.但是,没有火化条件.只有都江堰有火葬场,但根本不可能运来.而且,当地都烧不过来.我们又提出能不能把这一车人单独辟出一块地下葬,我们自己做上标记,将来条件许可了再迁出火化,答复是"你们跟当地政府谈."而且告诉我们,每家只能有一人去,要准备三天出不来,备好各种应急设备物资.当夜,不时有各种消息和晃动.我给两个弟弟交代,明天我去现场,让他们要相信我的生命意志力,同时告诉他们,如果有什么万一,家里其他事他们要顶起来.给我爱人打电话,告诉她要坚强.
5月16日下午,我们从成都飞九寨沟.二弟又争取到一个名额,因为我家是父母双亲,同时因为我单位的朋友们动用了在成都的各种关系,帮旅行社协调了许多问题.在成都机场,我对父母说:"爸\妈,你们看到了,咱们国家今年有多难!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佑我中华!"
当天下午,我们下了飞机后乘车先到松潘县公安局,进行照片辨认.在一间小办公室里,几十位家属挤进去翻照片.我和弟弟还有另外几个人等在外面.这个过程很慢,后来我们才理解了,大多数照片其实是无法辨认的.后来我们进去,我一眼认出了父亲的照片.他拍的是头像.像片上,他甚至保持着微笑的面容!我赶紧喊二弟,并电话通知三弟和我爱人.我把照片撕下来,我们带上黑纱.天晚了,我们急着去现场,没有继续辨认照片.父亲的照片排在9号.
我们乘车去现场,天渐渐黑了.车上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看两边的山,知道了什么叫险,也知道了为什么旅行社不让家属都来.车在山谷下穿行,山不见顶,沟不见底.路上,不时能看到刚刚被塌方砸烂的车辆.路越来越险,不时有家属问:"还没到吗?!"带路的人告诉我们:"前面就没有路基了."
晚上8点40,我们到达现场.天已经完全黑了,那是山下路稍微宽一点的一个地方,离真正的出事点还有两公里.脚下的地是裂开的.当地接待我们的松潘县领导告诉我们,他们打算用当地的土办法火葬.用柴架起一排尸体,对号取骨灰.告诉我们绝对不会出错,要我们认真辨认.这办法对我们这些家属来说,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办法了.
然后,大家走向不远处亮着微光的地方.是那种彩条布临时搭的棚子,地上是一排裹着白布的尸体.我们走过去的时候,一片哭声和忙乱着掀开盖布的身影,还有浓烈的药水味.
我们先找到父亲.我本以为母亲应该在8或10号,后来又排除了.然后我们再找,终于在16号找到母亲.我找人帮着把他们抬到一起.我二弟哭喊着泪眼模糊.我告诉他,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我们抓紧时间给爸妈做简单的清理.二弟拿出矿泉水,给他们洗头发,洗脸,洗脚.我们给他们戴上新买的帽子\鞋袜.寿衣不可能穿了,只好覆盖在他们身上.然后,又给他们照像,照合影,然后重新包裹.忙完这些,周围已经没有人了.我们面向河沟,开始点蜡烛,上香,上供品.面前,黑黢黢的山看不见顶,眼前的沟不见底,身后是一排尸体.其中,有我们的父母,还有些,根本无法辨认.我们对父母说,我们会负起责任,会照顾好全家人的生活,我们一定会把你们带回家!
我们离开的时候,看到地上的遗物.只剩下几个包了.我们一眼发现了"铜川交通旅行社"的两个包,那是我们父母的.正准备走,弟弟发现一个包有些熟悉.他把包拉开,里面有些毛衣之类.再找,他忽然喊:"哥,你看这是什么?!"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四张照片!我们都没见过,可以肯定是我们父母在震前一天的5月11日照的,地点在成都.我们当时兴奋坏了.他们的表情是那么灿烂,那阳光也是格外的亮!此时,已经是晚上接近12点了,在黑黢黢的荒山野外,找到他们如此灿烂笑容的照片,我对弟弟说:"这是来自天堂的笑容!"
我们回到车前,接待的同志说,"你们回不去了.前面又有塌方,只能在车上过夜了."而且,就在我们处理后事的三个小时内,有三次余震.正说着,前方有车灯亮起.接待的人说:"赶紧上车!多一分钟都是危险!"我们赶紧上车,那车开得飞快.车上没有人说话,两边什么都看不见,大家都感受到了,那车完全是逃命的速度.
5月17日,我们在松潘等待.在<火化证明>上签字的时候,我的心象被抽空了一样.签下我的名字,仿佛是我自己的手在宣布爸妈的死一样!
我和弟弟又回到松潘公安局,我想把母亲那张照片带走.我知道她不愿意把自己的照片留在这里.按规定,照片是不能拿走的.那位年轻的民警问了情况,说"你带走吧."
5月18日,在九寨沟机场,我们等到了父母的骨灰和<死亡证明>.安检的时候,有些东西过不去.我对安检员说:"这是遗物."他挥挥手,放行了.
在飞机上,我抱着父母的骨灰,拿出他们的照片贴在窗边,让他们亲眼看看九寨沟.弟弟不断拍着照片.我对弟弟说:"我们现在都是替咱爸妈在看."
当日,我们飞回西安,转车回到铜川.20日,在铜川殡仪馆举行了简单的纪念仪式.答谢词中,我说:"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没有豪言壮语,没有丰功伟绩,但是,他们深明大义.他们在天有灵,一定会佑我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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