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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落日缘

(2012-03-22 23: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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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斯

月芽儿

庄涤坤

短篇小说

情感

    十年前在我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或许那时候早就过了二十岁啦,但我实在想不清这么让人不愉快的事情,就当是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吧——我去了幽州,说是去找那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戏台,幽州台没找到,却找到两棵活了几百年的大树,和几个看起来同样活了几百年的村民。那个破败的村落居高临下,清晨可以看到下地的人扛着锄头哼着悠远的调子渐渐失去了踪迹。

   现在诚实的回想起来,或许那歌声并不存在,顶多是耳边初春的风,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的曾在那儿生活过,找我梦里出现过的姐姐。这听起来渐渐像一个聂小倩的故事,实际上,是这样的。

或许我去那里,是为了找另一个人,而不是把那个梦接下去。

 

    我小时候家在济阳,和济南同样把黄河高高供奉在头顶上,他们在南岸,我们在北岸。每当黄河泛滥,人们失去勇气的时候,就会把黄河北堤炸开泄洪,以保证济南的安全。这里的人在梦里总觉得身子底下湿漉漉的,好像河水已经淹到了鼻尖上。这样感觉久了就会得风湿,就要去济南看病,去了那儿的人,就再不回来了。因为医生总是说,想治好这样的慢性病,就再不能住到原来的地方。于是这里渐渐荒了,只剩下老掉了牙还不明白什么是风湿的人,还有我们这些孩子。周末大家都像过年一样聚集在岸边,看谁的父母会摆渡过黄河回来。

我的父母是不会回来了——母亲又找了个男人,父亲挂在他们济南那个家的房梁上。已经这么久了,他大概已经变成块让人垂涎欲滴的腊肉——但我总会陪他们一起去河边,为他们父母的归来声嘶力竭的吆喝、欢跳,他们都很喜欢我,夸我是专业喝彩的。

 

    我在济阳的家里有只黑猫,她很神气,每晚带一条虎皮眼罩,披着金色的斗篷倚在床沿上修她的指甲。修一会儿就把手指平伸出去左看看右看看,她时常幽怨的对我说:“你们这些小孩儿,是不会懂的。”

    我一直不知道,她说我不懂什么。

    有天她对我说,“你应该去找她了。”

    “谁?”

    “你姐姐,你妈的另外一个女儿。”

    于是我知道了,在嫁给我父亲之前,她还有过另外一个女儿。我丁点儿也不怀疑那娘儿们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就像有人在眼睛里撒了一小杯牛奶,在对母亲模样的努力回忆中沉沉睡了,那晚,我第一次见到她。

    小镇上的街市,摆满了花花绿绿的水果,人群拥挤,我一下子就知道,是去找她的。她回头笑我,拉着我的袖子,长发轧在脑后,脸膛黑亮黑亮的,我说:“你看,你长得都不像我。”她又笑了,亲了亲我撅起来的小嘴巴。那么甜,直到醒了还在甜。

    天蒙蒙亮了,黑猫收起她的小锉刀,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说:“见过月芽儿啦?”

    我咂砸嘴说,“就是她么?”

 

我常在黑夜里和它一起溜出来,悄悄关上门,好像有谁监视一样,蹑手蹑脚。月光下的世界是银子做的,神秘、安静、诡异,即使有活物存在也是不正常的,那么有味道。深夜能动的东西都像一团酒精,靠近就会把你灌醉,远离就能看到它爆炸的烟火。

我在月光下穿着银做的盔甲,身背长弓,那弓也是银子的,披着长发,我的头发也是银子的,我的头颅也是银子的,脸是一帘清水,我做表情的时候水波荡漾,带着妩媚和杀气。冰冷的,可以穿透别人的心。黑猫对我说:“拉圆你的弓,姐姐在天上看着我们。”

    三年了,黑猫一直在修剪她不断生长的指甲,不断以修剪指甲的耐心对我说:“你为什么还不去找她?”这只傻猫,那个梦里的姐姐,我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呀。

我知道,它是不会告诉我的。

 

    “看到啦?”她坐在河边,两只白皙的小脚丫伸进河里,黄色的河沙不停地在她脚面抚过,又流走。

    “看到了,那天我赶到他们住的地方的时候,爸还在梁上挂着。没有痛苦,我只是想,今后我要一个人生活了。”

    “又见她了吗?恨吧?”月芽儿侧脸看着我。

    “不恨——后来又见她了,我说妈我要钱,她塞给我几十块就走了。”

    “以后还是会见的吧?”

    “即使再能见到,也不过是说,妈我要钱。”

    “不如,杀掉她吧。你看,我得癌症那么久,她都不肯看我一眼。”我回头看她,发现月芽儿的头发黄枯了,牙齿掉了。

    “也好啊,不过……不过也好。”

     从梦中醒来,脸上布满泪。窗台没有黑猫的影子,只有一弯月牙儿。我使劲闭上眼,回到刚才的梦中。

 

    月芽儿站在一棵大树底下,头发掉光了,眼圈是青的。她抓住我的手说:“若斯,我快死了,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他。”

    又要找一个人,月芽儿,我连你的哪里都不知道啊。“找谁?”

    “我曾怀过一个孩子,打掉了。后来我在医院找到,埋在这里了。你帮我找到他,好好把他养大。那段日子,走在街头听商店里放那首歌,亲亲我的宝贝,我就忍不住的哭忍不住的吐。他就埋在这里,你带他走吧,我的手没有力气了啊。”

    她的手很有力气,抓得我死死的,指甲嵌进了我的肉里。

    “我先找到你再说吧。”我对谁都没有怨恨,对于杀死自己的母亲这样的事也毫不排斥,因为我本已经闲得浑身发痒长满青苔,像个绿毛水怪,把每个周末为别的孩子迎接父母回家而鼓掌当做一周唯一的乐趣,对于自己做主角的提议,还能有什么拒绝的力量?

 

    可我依然没有行动,并且很快就忘了。别人的家的孩子都去上学了,我还在漫山遍野的跑,我采了长了甜的红豆豆的草,满满抱一怀守在小学门口,等他们放学了就分给他们吃。他们吃了,我就鼓掌。

    这件乐趣十足的事被耽搁了一段时间,原因是村官一直往我家跑,说“兰老太太,你不能不让孩子上学啊,九年义务教育,必须得上的。”

    “义务教育?孩子就在那,你带走就好啊。”我奶奶很大度。

    “还是要交一点学费的,孩子还要买校服什么的。”书记很上瘾。

    “什么?”我奶奶耳朵不好,往后就听不到了,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答应他说,“什么?”

    他来的次数很多,多到我想起来要款待他。我到山坡上去捡牛粪,用醋泡一天,晾干掰碎了泡茶给他喝。他喝的次数多了就不来了。最后一次他走的时候说,“活该!”

    这件事占用了我相当长的时间,等我想起来再去捡山果给他们吃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认识我了。我给他们拍手的那些人,那些吃过我果子的人,一个一个从我身边走过,一副从来没见过我的样子。那天,我把山果埋了,再不去了。

    你知道吗,对于我这样的女孩,这是一件多么伤人心的事。当你执着的把讨一群人的欢喜当做你生活的喜好和追求的时候,那些人不用一句话就告诉你,你的一厢情愿让人厌恶。他们不仅不领情,不愿意,还避之唯恐不及。他们完全是一堆不懂得你心意,只能毁了你童年梦想的蠢货。

    我失落了很久,躲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不去山上找那些羊啊牛啊和山果儿们玩,虽然我很想它们。曾有那么一会儿管不住自己,怕那些羊啊牛啊山果儿们啊没有我会寂寞会痛苦,会想我想得流下泪来。我怎么忍心它们和我一起痛苦?于是我趁别人没看到的时候偷偷溜出来,好像有人在监视我强迫我似的,偷偷趴在山坡上,看它们是不是已经手足无措,到处寻找我的影子。

    它们没有,它们过得很好,坦然、舒适、春风得意,好像从来没有若斯存在过一样。看来,这个村子不需要我。我原是一个可有可无不去上学的小疯子。

 

    我偶尔会走过一面镜子,然后走回来,看看镜子里面那个可爱的人儿:乱蓬蓬的短发,睫毛盖住了整个眼睛,鼻尖翘翘的,小嘴巴调皮的歪来扭去。哦,那就是我啊,多么招人喜欢。我凑上去,亲亲她的嘴,冰凉的,带一点灰尘的味道。

    他们都成了学生,和我不一样的人,有了渐渐明确的未来,就像一列踏上铁轨的火车,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全部一清二楚。而我没有这样的火车,我有这个小院子,院子里的一切,和外面的漫山遍野。我认识这个村子所有的,和外面偶尔跑来的狗,它们的来龙去脉,我也一清二楚,就像那些学生知道自己将来要上中专或读大学然后到济南去工作。

    虽然在这个村子里已经住了十多年,虽然黑猫和月芽儿每夜告诉我,你应该走啦你应该走啦,虽然我不想像他们一样,自小就跑在一条别人划好的铁轨上,但我还是不想离开。这个小村子里有什么值得留下我不知道,或许只是习惯了的腔调和味道,习惯了的石头矮墙和车辙明显的小路,习惯了我爬别人家的树和墙头时,他们不会怪我,只是指着我说:“若斯,我煮了玉米,你要不要吃?”

    我说不要,我要够那颗石榴。你们要不要吃?

    就是这样啊,我恋着这个鸡犬相闻的小窝,不忍离开。

 

    五年五年又五年,他们小学毕业了初中毕业了,有些人走出村子扛着包裹坐着长途车读高中去了,有人买了拖拉机大货车去下地去做运输了。在村里跑来闹去的孩子换了一茬又一茬,不换的只有我。他们会在黄昏一哄而散,跑前回头看我一眼:“若斯,我们家煮了毛豆呢,你要不要吃?”他们和几年前的孩子的一样,会站在黄河边等父母回来,而我只能在村里漫无目的的逛。

只是那天,那个闷热的下午,似乎有场大雨就要来了,他背着书包拎着包裹回来了。我说大吴你回来了?他点点头。我说,你考试可好吗?他说好。我说在那上学可好么?

他扔了行李扑过来按住我的头说:“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我不是他们上学的机器,为什么要去?为什么要答他们出的卷子?为什么说我是好学生?为什么要走出这个村子被人看不起?”

    “疼,大吴我疼。”他的手指就在我嘴边,我很想咬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脱了我的衣裳。

    大雨倾盆而下砸着我的脸,发丝缠在嘴里,指甲里抓满了黄色的泥。大雨也砸着他的背,冲刷着我的血。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来,滴在我的脸上,我说“大吴,你在外面学得就是这个么?我很疼啊,你还记得我摘山果儿给你吃么?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他摸着我的脸说,“不疼了,不疼了,就快不疼了?”他撒谎。

    一道闪电划过,他提上裤子就跑了。

    “血,你腿上有血啊,去塘里冲冲。”我喊他,他头也不回的拼命跑了。我很想哭,没来得及问他,当初他们为什么不要我的山果啦。

 

    那晚,雷雨交加,奶奶对我说,“大家都看到啦。”我不做声,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大家都看到啦。你在这里呆不下去了,回幽州老家吧。”

你现在明白了吧,我就是因为这个到那儿去的。我在村子里喊了一声,我去找“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啦,然后坐了六个小时的火车,六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夜里爬了很久山,然后在清晨的微风中站在一座古老的故弄玄虚的城门前。

 

那里静悄悄的,像故乡大人们熟睡的午后,只有风,像有两个人在你耳边悄悄接吻,听得到唇划过舌尖的黏腻。幽州,是一个和济阳一样的村子,每个人脸上都刻着周朝九州的地图。

我在这里转来转去,随便找个空了的院子住了进去。那个院子就在娘娘庙的后面,三棵大树和一片杂草的中间——而所谓的娘娘庙,不过是间十来平米的没有窗的幽暗的小房,娘娘塑像被砸烂了半张脸,这里的人丁也不再兴旺。小村的人们像忘掉这里似的,习惯绕道走,娘娘庙成了他们心里地图上的一块空白区。

 

很多时候,你与某个人开始了一段属于你们的故事,不知从哪一刻起,你就会开始篡改、编织你们的开头、过程,甚至结尾。你们合作谈了同一场恋爱,分别讲出来的却是两个故事。我已经不记得和风间怎样开始了我们的故事——我那时那么小,还不知道男人是怎样一种动物,不知道我会怎样对待他,更不知道我们要面临的是什么。

刚到幽州那段日子,我还很勤恳的打听奶奶,打听有没有个叫月芽儿的女孩儿存在过,不过,每一次,他们都用初春慵懒的阳光一般的微笑把我打败了。好吧,我只当她们从未存在过。或许在这儿的日子久了,她们就真的从没存在过了,黑猫也没。

于是很快的,我也习惯了围上一件棉大衣,蹲在村中央最宽阔大道的青石板上,也摆出一副痴呆的表情,欣赏太阳怎样奇迹般的从某个位置上升上来,再在某个地方消失。夏天来了,我换了衣裳;秋天来了,我换了衣裳;冬天来了,我换了衣裳;春天又来了,我换回了衣裳。一年过去了,它并没有显得更旧一点,而我也依然年轻。我相信,在这里我找到了永恒。

那天,风间夹在两三个中间走进村子,我的眼睛闪闪发光,从横七竖八窝在青石板的人群中站起来,盯着他们。终于,从这个村子外走进人来了,我像他乡遇故知一样兴奋。不自觉的,我走上去,问他们,“你们找谁?”虽然我在这一年了,还一个人都不认识,我只知道,从哪个院子的哪间房里,能偷到吃的东西。

“谁都不找,只是来看看这个地方。”

“可我是来找人的,找我姐姐,还有奶奶。”是的,我就是来找她们的,一点都没有撒谎。

“找到了吗?”风间笑着问我。

我摇摇头,“一年了,还没找到。”

“你可真有耐性啊。”他说完,就和他们一起走了。我尾随在后面,一整天,我告诉自己我原本就是和他们一起的,而不是像他们想的属于这个村子。我像一棵从济阳移植到幽州的草,我想对他们说,把我移到花盆里,带走吧。

我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狐狸,认定了那个叫风间的男人,让他带我走。我有一整天的时间,实现我的愿望。

 

风间没实现我原本的愿望,而是,留了下来,住到了我的院子里。他说,他喜欢这个地方。他是喜欢这个地方吗?才怪,他肯定是看上了我。我青春年少,像一株扑簌绽开的花儿朵,他太爱我了,不敢摘走,只好留下来,蹲在旁边,盯着我,给我浇水。

姐姐,你是让我来等他的吗?

青春勃勃的生机啊,是春天骚动的风,是夏天流动的云和雨,是巫山低吟的神女,是肚子里不合时宜的小宝宝——于是,我只能跟他一起回北京城,让它被面无表情的医生轻巧的拿走。他说:“我们不要回去了好吗?一年了,我也该去工作了。”

“一年了,你已经厌烦我了是吗?”我知道,我已经不是那朵花,一年来他也一定变了许多。

“你不是原本就打算跟我走吗?这里是我原本应该待的地方啊。”风间说的真是轻巧,全然不认账了。

“这里原本就是你应该待的地方?我们的小院子就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吗?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他把我骗了来,或许连送回去的兴趣都没了,“那里才是我们的家,你喜欢这儿吗?你喜欢这些穿着超短裙来医院的女人吗?”

风间握着我的双肩,盯着我,很久没有说话——我的头发一团糟,发型和美杜莎一模一样——“我们回去。”他终于说话了。

 

颠簸的长途车,靠在他的臂上,我问:“你永远是我的风间吧?”

“会的。”他回答。

我放心的笑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起,我相信我的风间永远丢在北京城了,跟我回来的,不过是貌似他的另外一个男人;从那天起,我开始夜夜在梦里回到济阳了,回到黄河岸边的小村子,回到挂着爸爸尸体的他们的家,回到摘果子的山坡,回到大吴扯烂我衣裳的雨天。在梦里我哭啊,在梦里我叫啊,在梦里我开始惊恐万状,大声呼喊着把我们俩叫醒。风间紧紧抱着我,抚摩我的头发,不怕啊不怕,一切都好了呀。

一切再不会好了。

 

风间开始在家写稿,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一次北京,取稿费,再采购些东西回来,有吃的,有玩的,还有送给我的好看衣裳。我们再不必一年到头的窝在被子里,只在出去弄吃的的时候裹一件大衣了。

他每次离开,我在家里焦躁不安、提心吊胆;他每次离开,我都相信他不会再回来了;他每次离开,我都蹲在村中大道那块青石板上,期待着像第一次遇见他时那样迎接他的到来。当他拎着大包小包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村口,谁能理解我的兴奋啊?我像小鸟一样飞过去,跳进他怀里——担心的事,终究没有来啊。

我擦亮了桌子,把他买给我的各种小点心一盒一盒的摆上去,每次看到,心里就满满的。他总是帮我打开盒子,说你吃啊你吃啊。风间一碰那些可爱的小盒子,我就要大叫,一直不停歇的声嘶力竭的叫,因为我知道,那些小点心,吃下去就没了,或许都吃完,他就该走了,而我,什么都没剩下。等风间离开我的那天,起码还有这些漂亮的吃的和叠在床头的花衣裳一直陪着我。它们是我的了,永远不会失去。

后来我知道,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让他受苦了。

有天从北京回来,风间带回来一笼子小仓鼠,它们开始还瑟瑟抖着挤成一团,没多久,就争先恐后的到转轮上玩去了。这个家里终于多了些生机,在他写东西的时候,我也有了解闷的东西。我时常会开心的叫起来,“风间快来看啊,有两只亲起来了,它们在接吻呐。”

他回头看我一眼,笑着说,“好玩吧?”然后又埋进电脑里去了。

他是希望这群仓鼠能分散我的注意力,可他哪知道,我一直都在背后盯着他呢。风间,我盲了,什么都看不见,我只能看见你啊。

 

那段时间,风间夜夜咳,半夜摸索着爬起来找水喝。他握着我的手说:“若斯,天冷了,我们去北京吧。你醒着吧?我还有些钱,我们可以在那儿合租个不错的小屋子。”

“不要,不要离开我们的家,这儿是我们的。”我圆睁着眼,盯着屋顶的稻草。

“只要有你,有我,我们在哪儿,哪就是我们的家。”

“不要,去了城里,你会嫌弃我的。只有在这儿,只有我一个年轻的女人,你只能爱我。”我微笑了。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难道还会分开?”他抚摩着我的手,“回去吧,这里好冷啊。”

“我想奶奶了”,我哭了,“我爸爸死了,我爸爸死了,我妈妈跟别人跑了,她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么?”

“不回去了。明天我去取趟稿费,在家乖乖等我啊?”风间还是在咳。

“若斯每次都很乖的。你要快点回来。”我甜甜的睡着了。

 

他并没有很快回来,而是迟了一天。我等到黄昏,他还没回来,那时候我相信他不会再回来了,他说过很多次了,他想回城了,他厌烦我了——他就是这个意思!他不会回来了,他再不会回来了。我执拗的在深秋的青石板上等着,山上的风呼呼吹着,不远处的森林里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叫声,我害怕,我伤心,我的男人跑了。

终于,太阳升起来了,往西转啊往西转啊,转到中午,他的身影又出现了,是他吗?是他吗?真的是我的风间啊,我哇的一声哭出来,跌跌撞撞跑过去。他的头发乱了,脸色憔悴,满身酒气,几天不见,胡子也长了一截。

“真的不能跟我回去吗?”他第一句就说这个,没有一点解释和安慰。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你是不是和别人睡了?”我捶着他。

“那就不回去吧,我认命了。”

“你连谎都懒得编了吗?你昨晚干嘛去了?”我真的怒了。

“喝酒。”

“闻出来了,你和谁喝酒去了?”

“几个朋友。”

“有女的吗?”我要歇斯底里了。

他抱住我,“若斯,我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和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睡觉,就这么值得吗?”他为什么不敢正面回答我的话呢?他明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哭着跑回去,一个一个的擦我的点心盒子。这次,他是空着手回来的。

 

风间躺在床上,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若斯,以后没了我,你会活得好么?”

我再没法擦那些盒子了,嚎啕大哭,他是已经下了决心不要我了吗?

“已经决定了吗?就这么定了吗?”我抓着他的胳膊,看着他。

“若斯,我也没有办法。”他抱住我,哭出来。

“我会恨你的,我会天天恨你的,我会恨死你的,我会一直一直骂你,直到我死。”

“忘掉我吧,你一定要快乐的生活,你想啊,明天的太阳还是会升起来,你还可以找到别的男人,比我更好的”,他的鼻子喷着泡泡,“让我们把最后的生日,快快乐乐的过完,好吗?”

我的肠子都要断了,他就一点都不怜悯吗?

趴在他身上,哭了好久,我抬起头来,摸着他的脸说,“风间,我能有最后一个要求吗?”

我抽泣着说,“我们曾有一个宝宝,被你害死了,还给我好吗?”

“我尽量吧。”他叹了口气,像再也没了力气似的。

“你一定要答应我,没有你的日子,我看着他,还能记得你的模样。”

 

最后那段日子,他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不再写东西,饭也吃得很少,只躺在床上,盯着窗外,咳嗽,喝冰冷的水。那段时间,我真的像瞎了,全心以为他要走了,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让他留个孩子给我。我一定会好好把他养大,告诉他,我爱的那个男人,不要妈妈了。

 

风间最后还是没走,他,永远留在了我们的小院子里,是我把他埋在那儿的。我一直不知道他病了,我竟然没想到,那迟来的一天,他是去医院了。

 

他没走,我走了,孤身一人,去了北京。我想去找他原本的家,他住过的地方,那里,或许还有他的痕迹,他的味道,他穿过的衣服。而我,竟然不知道他在哪儿住过,我只有,一直找,一直找。我的黑猫,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些呢?孩子,你知道妈妈常去那家医院门外看你吗?你和爸爸在天堂还好吗?

 

 

兰若斯

2012314日 于 夕照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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