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童、格非等文学作家相比,新一代我们所知道名字的那些畅销书作者——无论他们是冲着历史、职场还是闭门造车打着原创文学旗号的女性意淫小说,基本与文学无关。即使是为万众敬仰的两大掌门,他们的社会意义远高于文学价值,或者更露骨一点说,他们俩本身远比他们的作品更有意义。无论是作为青春期文字商人还是公共知识分子,不幸的是,文学从背后被人踢了一脚。当然,这或许未必是后者所期望的。
在同时期的写作者中,就我们所看到的作品,不论是否畅销,且以出版为准,最能与文学联系起来的,大概就是笛安了。单从这一点说,谢有顺的眼光依然是非常准的。
相比《西决》,《东霓》显得更自信更自我,笔法上也更自由。甚至不太像《西决》那么关注章法结构,而把注意力转移到故意本身上去了。这本小说显得更恣肆,更畅快,甚至已经放弃了讨好读者的愿望,而成为一种作者的倾诉。这自然是有群众基础了的自信的作者的表现,但读者的接受程度还得看销售情况。结构、叙事技巧和故事、情感,哪个方面更重要,对于不同阶段的作家来说,答案是不同的。两个方向都有伟大的作家做先例,结论怎样还得看写作者个人。
不过在《东霓》写作开始前,作者显然已经选择了一种不讨巧的做法。从人物定性上来看,西决是一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人,而东霓更积极主动,也更神秘复杂。这就决定了西决更适合做一个观察者和叙述者,以西决的口吻来讲故事,基本和以第三人称叙述是一致的,非常省力。但在《东霓》这本,作者转为以东霓的口气来叙述故事,事情就变得难办了很多。东霓本身的神秘和复杂被化解了,叙述者不理解自己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是比较难写的,而笛安也似乎丝毫没有这样做的意思。作为最神秘和精彩点聚焦的一个人物,她的内幕被揭开,而其他人物没有增加多少复杂性,换作一般的讲故事的人,这个故事往往被搞得平淡如水,搞不好《东霓》就会变成《西决》解谜篇。
从内容上看,作者的自由造成了另外一个困境:这部长篇整个是提着气一路跑下来的,处处是高潮,读起来很耗神。作者似乎不允许读者有放松精神的时候,蓝天白云不见了,整部作品就像蔡依琳的舞蹈,让人感觉她特赶时间。具体一点说,笛安的精彩之处在于她对家族生活的细致把握,并且能讲其提炼和还原出来,特别是女人之间奥妙的关系。三个女人一台戏,更别说一堆各有心思的八婆了。但是,就像双刃剑一样,这也影响了作品的多样性。小说里充斥着无尽的争吵,吵架成了生活本身。这可能与作者的生活体验有关,但对于读者,在一部作品中海量的争执盖过来,确实有点窒息的感觉。西决和南音无所事事的坐公交从头到终点的片段没有了,那样的片段无疑是大鱼大肉中的一瓶王老吉(这句貌似植入广告)。
更吹毛求疵一点的说,《东霓》甚至存在些细节漏洞。比如江薏说自己要去北京一家叫《东方一周》的杂志任职。中国的实际情况是,以“东方”为名开头的媒体基本都属于上海文广集团,设立在上海,北京是不会存在的。这当然属于没事找事,但如果相比连个地名都采用当时用名的纳博科夫,笛安似乎应该有这个追求。从另一方面看,或许为了连载的需要,这本书写的太快了。比如后半本插进来的冷杉,很快就和东霓搞在一起。而对于一个经验丰富东霓这样的女人来说,如果要她接受一段注定没结果的感情,接受一个比自己年龄小很多的学生,为了让自己将来的位置不至于尴尬,为了保护自己的感情不受伤害,即使愿意,她也会给冷杉设置很多障碍。但小说的进度似乎已经等不及了,他必须迅速进场。
但这些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从精神诉求上看,这部小说充满了“恶意”。善良稳重的西决成了一个逆来顺受的窝囊废,无论谁给我什么,我都接受并且喜欢,不加选择的,而不给我的,我也不会去争取,甚至不去看一眼。作者不仅没有给西决一个光明的结尾,甚至没有任何怜悯,而是无情的嘲讽了这个人。如果说在《西决》里,主人公让人痛心的话,在《东霓》里,我们只能说,你活该。另一个主角东霓,在前一部里她还是一个让我们充满期待的神秘人,她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磨难仍然坚强的活了下来?抱歉,没有,她只不过是个为所欲为的傻瓜,还是个不择手段的傻瓜。《东霓》里已经没有了让人充满希望的正面角色,每个人都生活的卑微而变态。
《东霓》是一片人性的荒原。
无论作者怀了怎样的意图,作品出来了,我们只看文本本身。如果期待大团圆结局的,注定要失望了。而揣测作品的话,《东霓》未必不是我们真实的生活,而且,已经开始向“真实到不能接受”进军。沉默的大多数和五指山里跳梁的众小丑是否就是我们?想想炒股的余华,我们只能说,是吧。
怀揣着希望的,看完这本书,也只能说,或许我真的是个病人。就像郭德刚说的,不要在这里找什么教育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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