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说我这次回来木讷了，竟然没几句话了，只有亲戚们吩咐我说，教育下弟弟妹妹吧，我才在众人的安静中讲几句。除此之外，我已经觉得没什么对话可以听，没什么道理可以讲了。父亲也觉得大不过瘾，晚上不让我回自己屋睡觉，一定要我反驳他，一定要我接受他的反驳，承认自己错了才肯放我回去睡觉。他激动的声音把母亲在梦中惊醒了好几次。陪了他聊了几个小时我就溜了，他大概觉得有些窝囊，就找了个理由把母亲叫起来骂了一顿。

和亲戚间有什么好说的，每年都是同样的恩怨，一年又一年，谁都不肯改，谁都觉得义愤填膺。老百姓的乐趣在于明看到前面是悬崖，又一定要开足马力冲过去。反正大家相互觉得死不足惜。父母在姥姥家又惹了一肚子气，母亲回来又哭了，为了无论自己怎样献孝心也得不到姥爷的好脸色，也为了舅舅们的贪得无厌又无理取闹。这样的场景看了二十七年了。父亲问我，你怎么无动于衷了，我说就算他们现在把裤子脱下来一起在我面前晃鸡鸡我也没反应了，这些人早在我眼前消失了。我是陪在母亲旁边供她炫耀自己的漂亮儿的，不是去看任何人的。

你能生一个人的气，说明你在乎他，生得气越大就是在乎的程度越高。如果不是情人间的因爱生恨，大概是你暗恋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在乎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每个人，我可没这么大兴趣坐这么远火车回来暗恋这群人。随他们耍去吧，我渐渐坐忘了，哪还看得见他们。人是一种很自虐的东西，这种东西会用一种叫做感情的精神力量伤害自己。是的，在这样和平的权力社会，人遭受到的疾病和伤害很大程度来源于自己，最后把自己押解到饮冰室中。而我现在渐渐要忘掉这一切了，是放下而不是忍受，我反对一切苦行。人只能接受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果不喜欢，即使去执行了，也还是一种潜行的痛苦。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只能距离大道越来越远。

我想我已经可以换一种方式思考了，不对任何人产生一点厌恶和憎恨，即使有人给你带来恶意的物理性伤害，我想那也是由于自己做的不够好。父亲说，你上初中的时候因为咱家没给班主任送礼，班主任不让你入团，你怎么想呢？我说那很好，我得到一个社会常识，社会规则是这样的。父亲说，如果你那时心里有怨恨对老师态度不好，班主任指使其他同学打断你双腿呢？我说那很好，我得到另一个常识，如果自己心里有怨恨会被打断双腿。因为得到这个常识我还可以保全我的双手和头颅。父亲指着我大骂，你怎么没有一点人性和是非了呢？我说是非人眼里才有是非，如果把一个问题的各个方面都看全了的话，就没有是非了，是非一定是因为你选择了某个立场。你可以说这是滑头，也可以这是大道，因为理论本身就是个工具，没有褒贬属性，见仁见智。有人从这面看，说它是尊佛；有人从那面看，说它是个魔。到底是佛是魔，看用它的人。刀能切菜也能砍人。

父亲是一个思维活跃的人，他可以左拉右扯找各种论据来驳斥别人。他在和别人争论的时候，经常没有自己的目的性观点，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说服对方。脑子不够快的人一般都会被他说的瞠目结舌，他以此为快。这样的人，如果是辩论未必能赢他，但如果拉他办点事却很容易说动。喜欢辩论的人一般都幼稚且好斗，威武不能屈的人很容易被诱惑。这类人，除非是极好的朋友，否则与之辩论是件特别费力不讨好的事。而他是我父亲，我还不至于忍心这样漠视他，只好违背自己的原则和他玩树上骑（七）个猴的口舌游戏。

人生很像《The true man show》，十分钟之后有辆黄色轿车从路口经过，然后是对夫妻，十七分钟后是个送花的，如此循环。人像一头头拴在磨上的驴，日复一日气盛的围着那柱子转，自己还感觉心累得不得了。只有站在磨场之外，才能发现日子是那样的相似。如果我有个儿子就叫庄道枢，不要再庄涤坤了，自己都忘了还怎么去涤荡乾坤，就做个人生场外坐着不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