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119

    上高中的我一个人站在静悄悄的自行车棚里，身后不远处是校园的嘈杂欢闹。我直勾勾盯着一辆粉红色的破车很久了。对于她，那车有点矮。我已经站了很久，若不是看车大爷已经睡觉去了，我早被赶了出去。盯着这辆车子，我感觉她的存在这么实际，通过她骑过，并且几个小时后还要骑回家的车子，我可以想象她的一笑一颦，好像就在我身边，在我眼前，就像每天早上跑来给我打招呼的那一贯表情——那么亲近，那么温暖——让我的心也随之颤起来，颤起来，就像我的手那样抖得激烈。我紧紧攥着拳，不敢看她，不敢说话，我怕我一放松就会哭出来，跪下去。
    这会儿这么安静，我可以静静想，慢慢回忆，今天早上、昨天早上，前天早上，这一年半以来她给我的笑，她怎样从我身后冒出头来拍我肩一下，怎样端着饭盒钻到我教室来坐在我身边吃完。每天我盯着表，踩着点，总能和她同事到学校门口，一起推车进来；我想一夜第二天早上应该说些什么，却从未成功过；但是，就是能这样想想也很好啊。
    上层楼转个角就能到她教室，我知道从怎样一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她对我说过她很希望我能主动找她一次。我多么想能时刻看到她，梦里想，上课时想，跑步时想，做题时想，打饭路上也想。有时她会不知从那里窜出来，站在我眼前，给我一个惊喜，问我低着头在想什么？我立刻气血上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有时我会跑下楼去，站在校园里到处看，寻找她的影子，有时能找到，有时找不到。找不到的时候汗如雨下，我会害怕她是不是跑来跑去的磕破了膝盖，摔到了眼眶。很想跑上楼去找她，或者看看她，我什么都不怕，我就是不敢。我一直撺掇自己，一直希望能有那么一次不顾一切窜上去，走到她身边，哪怕找个什么借口说句什么。但我就是不敢。如果让我去她班找个什么别的女生，我会毫不犹豫奔上去，发挥自如、口吃乖巧，就是她，我偏不敢。只有在这个车棚里，我才感到温暖，安全。
    我想碰一下她的车座，我慢慢伸出手去，嘴很干，喉咙里哽得难受。我的手已经不是我的手了，像一件武器，被推了出去。我迟疑了很久，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碰她坐过的地方——太罪恶了。不能这样！这样我明天怎么敢再见她？

    高考最后一场结束后，我在考场门口遇到她。我远远看到她翘首望着，我很怕她在等人，竭尽全力不引人注意的溜边走。她喊我名字，她跑过来了，我傻傻站着，一副白痴模样。她把她家电话写在一张纸上塞给我。我说我家没电话怎么办，她说你找公话。同学们来了，我赶快跑了，把纸条藏得紧紧的。
   那张纸条我藏得太好了，永远没有再见过第二面。那天的衣服我一直留着，我知道有一天我终于会找到。

    上了大学她远走他乡，我终于明白我永远没了机会。我的心被割了一道口子，这道口子的血流在血管里，我永远没法对任何人说，我爱过一个女生，我相信她也爱我，甚至更多。我沉郁得像一只阴天在搬家的蚂蚁，安静、忙碌、愁苦。我甚至不能歇斯底里发作一场。
    后来她给我打了电话， 她说从校友录上查到我的电话，她说她就知道我永远不会主动找她。后来她回家的时候，我们见了。她不让我看她的脸，她让我一直这么走，她踩着我影子。我穿了一身难受的西服，像一只柔软的裹着甲壳的虫子。
天终于黑了，那时我已经是一个和好多女人发生过关系的流氓。我很想吻她的嘴，我没有说话，颤抖着抱着她；我很想吻她的嘴，我很想吻她的嘴，我终于还是不敢，只吻了她额头。我说我想我们在一起。她点点头。
    那天以后，我们断了联系，直到现在也没有。

    我时常会突然想起她，发疯似的找她，翻从前的电话本，查校友录，在网上搜她名字，找得心里的伤口再次崩开。与她有关的故事像一个黑洞把我紧紧攥在手里。我像一只被锁住了的黑狗拼命得又叫又咬，直到铁链卡进脖子里，鲜血淋漓气喘吁吁，一点力求都没有了这一轮才算完。
    就这样一轮又一轮，循环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