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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阴差阳错（原创小说）
(2007-01-22 22:39:26)| 分类： 小说故事 |
张矮子像平常一样，在菜市场买了几样最便宜的菜：1斤2两大骨，2个大白萝卜，推着那辆已显破败之象的自行车，挤出菜市场如潮的人群，刚要以一个威武潇洒的姿势跨上去，不料斜刺里闪出一位胖女人，那女人刚在左边的菜摊上问了菜价，这时正要到右边去看一看，刚转身，就把张矮子的前车轮挤出了轨道，张矮子一个几乎是用了十年买菜经历才磨练出的漂亮姿势做到紧要处夭折了，心中就冒出一股无名之火，他把车龙头提起来一顿，嘴里便嚷开了：
格老子的，你眼睛是不是瞎了？
那胖女人自是没有亲眼目睹张矮子上车那一跨的风采，已够不幸了，现在经这一骂，心里也甚委屈，先是把眼睛白了张矮子一会儿，确证张矮子是在骂自己，便也不示弱：
呃，你嘴巴干净点，这么多人，你骑什么车？
这女人也真是，让张矮子收回一点面子，认骂了不就得了，硬要让矮子在周围众多的目光中丢了脸。张矮子虽矮，却还算结实，根本就没把这快到更年期的胖女人放在眼里，他索性停住，对这时已过街又回头的女人“嘿嘿”两声，说：
你是不是撞了人还有理？
边说边欺身上去，不料肩头早有一双大手给拧住了，只听冷冷一声：伙计！
这意外倒把张矮子给镇住了，他抬头一看，好家伙，一个至少1米8的大个子，一脸怒气地站在他身旁，张矮子看见这赫然高出自己一大截的个子，骨头便先软了大半，但看见开始围观的越来越多的人，不好来个急转弯，便道：
与你不相干，你少管闲事。便要挣脱身去，那双大手越发用劲，张矮子便觉那痛直捣骨髓，大个子一脸凶相地说：
见你妈的鬼，这是我妈。
只听这一句，张矮子心存的一点侥幸全跑了，语气里已添了企求饶命的成分，一脸苦相地说：
我怎知道是你妈。尽管张矮子这话不合逻辑地笨蛋，张矮子从来不认识这大个子，又怎会在骂不骂人的决策上有所定夺呢？大个子并不吃这套，就要有所动作，胖女人在旁说：
算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大个子看来倒还孝顺，白丢了这样一次显示威风的机会又心不甘，于是临走便攒劲一推，张矮子本以为大个子会不轻不重地给他一巴掌，要么羞辱性地朝地上啐一口，不想会有这一招，人已向后倒去，自行车早脱了手，张矮子本能地去抓，结果人和车一同倒在大街上，真正是人仰马翻了。大个子走出人群，又回头用食指点着张矮子警告说：
你小心点，再让我遇着拆你肋巴骨涮你粉肠子！
那女人虽然不愿和这张矮子多计较，心里却不平服，口里说着：真是的，不懂规矩之类的话和她的大个子儿子一同去了。
张矮子通红着脸，先挪开车子，从地上爬起来。那裤脚已是脱了线，露出一截毛腿杆，围观的人有的就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张矮子已顾不得那么多，扶起自行车，慌乱地就要跨上去，这才发现车前轮早歪向一边变了形。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张矮子憋着一肚子的火，回头吼一声：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
张矮子推个破车咣当咣当逃也似地钻出人群，只听身后就有一阵“嚯、嚯、嚯……”的起哄声，张矮子明白原始部落围猎时就时常发出这种声音，于是他感到自己今天比一头野猪更狼狈。
张矮子好不容易拐上正街，远离了那些围观的人，心才慢慢定了下来。一股屈辱感憋着好不难受，迎面走过的人向张矮子投来疑惑的目光，张矮子顾不得那多，在街口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去扭那歪了的车轮，这才发现右手背上淌着血，一条干流又顺着手指缝分出数条支流，红红一片有些悲壮。
张矮子掏出上衣口袋里的卫生纸去擦，那新血依然从手背半寸长的伤口中冒出来，有几滴滴在水泥地上，着实有些悲壮。矮子想，难怪那么多走过的人异样地看着自己，原来是这血的缘故，张矮子虽然上车的姿势自我感觉良好，却似乎没有多少人懂得主动去欣赏。张矮子实在太普通，一双小眼睛下，配着一个在最需要立起来的地方却偏偏落下去的鼻子，走在大街上，从来没有人愿在目光中给予特别的关注，张矮子感到在那些异样的目光中，对这血似乎充满了猜测甚至敬畏。张矮子想，普通人敢把自己随意给弄出血来吗？那些女人不是最怕血吗?
想到这一层，张矮子对这血也便起了一种敬畏，因这出血的事实便把自己从普通人中特殊了出来，张矮子似乎手也不痛了，心也不难受了。张矮子推着自行车，在人们探询的目光下，面含隐隐约约难以捉摸的微笑，似乎是英雄凯旋，那手上的血便是英雄赖以骄傲的佐证。
张矮子把自行车扛到三楼，正要抬手按自家门铃的时候，才想起买的菜，下意识地回头朝车架上看，竟然只有刮擦下来的一块萝卜皮还嘲讽地沾在上面。张矮子是怕老婆的，菜没买回来，怎好向老婆交待，正在犹豫着是返回去重买还是撒个谎遮掩过去，这时门却从里面开了，老婆打开铁门像是审视小偷一样，问道：
你这是怎么啦？
张矮子若是告诉他是被人欺负了，那肯定是一顿现世臭骂，如是撒谎说是跌了跤又难以自圆其说，便含混地说：
没什么，和人打了一架。想想觉得不对头，又纠正说：其实是我教训了人家。
女人只是不信：是不是？
张矮子感到谎说到这程度，还不够完全让老婆心服，一时想起昨晚看的电视剧，他知道那情节老婆是没看过的，便依样画葫芦，把故事编了出来：
是两个小偷呢。那两个小偷夹一个姑娘的包，那姑娘还不觉察，我提醒了一声，那两个龟儿子便来找我的不是，我便不客气地揍了他们一顿。
听见张矮子凭空扯出来个什么姑娘，老婆就阴沉了脸：
何不是为了哪个娼妇被人打了，倒编出这些鬼话来骗我，我看你这猪啃的老南瓜，倒有姑娘来搭理你。
张矮子受了这顿奚落，只得说：
你不信，我就没法了。这是张矮子以退为守的招，不致被老婆穷追猛打得更难堪。
看见男人这样没斗志，女人便英雄找不到对手似地罢战了，便问坐下来正在擦手的男人：菜呢？
出了这事，我竟然忘了买菜，正想再去买呢，反正中午还能将就。
女人见没菜，便又上火了：跟你这种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这时，对门正准备出门的王太太似乎是听清了大概，便道：
如今这世道真是太不像话了，大白天的，走在大街上稍不留意就会被偷了，那些小偷也真是鬼精鬼精的，钱放在什么地方他都偷得去。
矮子老婆听见王太太的话，附和道：这世道是不像话了，警察都管不了，就是他吃了咸萝卜操淡心，无事找事。
王太太说张矮子是难找的好人呢，又说上星期上街准备给成柱买条围巾，在公共汽车上稍不留意就给小偷把包给夹了。王太太丢了钱心痛，提起这事就耿耿于怀：
最可恨的是身旁的那些人，明明看见小偷在夹钱包，就是不吱一声，等小偷大摇大摆地下车后，争着提醒我呢，起什么用啦。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无法去追。
王太太说到这，苦着脸摇了摇头，大有世风日下，难以为继的感慨。矮子老婆于是又附和道：
说来也怪，那些小偷天生身上有股杀气，一般人哪个去惹那些人？
这就说呢，正是一物降一物，那些小偷身上再有杀气，也是怕遇见小张这种正派人呢……
说来说去，王太太越发觉得张矮子这人不错，难找，说一定要给成柱说一说，一定得说一说。
矮子老婆知道王太太说好那一定是好的，不好也好，因为王太太的儿子成柱就是张矮子机关里的一把手，被人叫做王局长的。王太太是个热心人，自然单位上有些想巴结局长或想探听人事动向的人，便让自己的女人来和王太太套近乎，因为王局长的爱人是另外一个单位的头儿，政治原则性特强，从来对王局长的事不露一丝风声，其他人到她家去，时常给冷板凳坐。于是，人们便把方向转向王太太，因为王太太特殊的身份，局长一般谈话都是不回避的，加上局长又是个孝子，被王太太逼急了，有时也透露一点不大违背原则的口风，给那些探听消息的人以些许猜测的依据。因而，王太太那里便成了一个内部消息发布站。
经王太太的口，在那些把声音压低八度专爱传播小道消息的女人堆里一传，张矮子见义勇为的事就成了单位上的头条新闻。局长对这事也特别关心，因为这时正是单位创建文明单位快要验收的关键时刻，这可是局长亲自抓的一件大事。
那天，张矮子上楼，正掏钥匙准备开办公室的门，只见王局长腆着不比孕妇逊色的大肚子，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站在楼口对张矮子说：小张，来一下。
以前王局长对张矮子从来就是直呼其名，今天破天荒地变了“小张”，倒让张矮子有些不习惯。张矮子整理一下情绪，走进局长办公室，有些局促地坐在门边那把孤零零的春秋椅上。王局长就近把肥硕的身躯堆在那把半新不新的牛皮沙发里，对张矮子说：
小张啊，你的事迹我已经听说了，给我们单位争了光嘛。听说还受了点伤，是不是呀？
其实，也、也没有什么。张矮子心里很有些不踏实地说。
王局长以为张矮子是在谦虚，便开导张矮子：
这是我们局精神文明建设中出现的好人好事，也是单位的荣誉嘛，应该好好宣传宣传，我叫办公室小李写篇文章争取在报纸上发一下，全局应就这事好好地开展学习。
张矮子一想到要在报纸上宣传，就有些着慌起来，看局长的意思，又是把这事看得非比寻常。张矮子毕竟从来没当过什么先进，况且这事原本是自己胡诌出来的，就怕这事露出破绽，难以收场。张矮子又隐隐感觉到这是一个大好机会，禁不住那种诱惑。心想，什么时代了，谁还那样死脑筋。想来想去，就抱定了侥幸的心理，想必那时没有熟人在场，再说，谁还那么当真地去找当事人核实，还不是由自己信口开河吗？
而张矮子并没有信口开河，当小李掏出报社发给通讯员的小本本，努力开导张矮子，想从矮子身上寻找和挖掘闪光点时，张矮子却是三缄其口。最后倒是小李叙述一节，便问张矮子对不对之类的话，仿佛当事人是小李，张矮子倒是见证人一般。
小李采完了访，花了两个晚上，便把张矮子的光辉形象“立”了起来。不几天，市报头版二条便以“张某某勇救少女，二歹徒仓皇逃窜”为题报道了张矮子的事迹，不过情节又有了些新的拓展，说两歹徒欲劫钱又掠色，张矮子从冷漠围观的人群中挺身而出，不顾个人安危，孤身一人与歹徒搏斗，手负多处刀伤，仍面无惧色，其懔然正气终于吓退了歹徒。文章最后指出张矮子的英雄义举的思想根源是英雄单位的精神文明建设力度大，富有实效，似乎是篇末点题，上纲上线了。
这张报纸一出来，就被贴上单位过道上的读报专栏，以供全体职工瞻仰。单位上也就有一些同事要张矮子请客。矮子显得甚是低调：
是小李的文章写得好，要请客叫小李请吧！
同事们就说：小张走桃花运，怎不请客，现在又成了先进，说不定桃花运就要转化为官运呢。
是呀，局长不是连开几次会，都表扬了小张吗？
又有人开玩笑说：这是英雄救美呀，多浪漫。如果是个老太婆或是个糟老头，不就一点没嚼头了，也许就上不了头版了。
要张矮子请客等于白说，同事们谁不知道，矮子每个月几个工资，都如数上交了老婆，要拿出来也是不可能的。只是同事们看见张矮子受了局长的宠，对矮子表示一点好感是绝没有坏处的。
张矮子怎经得这一番抬举，便有些晕晕乎乎，倒真要做起英雄来，每天上班，总感觉自己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平时对他淡漠的人，也大都变得热情起来，甚至还有人突然发现张矮子的钢笔字其实写得很有个性呢。
但没过几天，张矮子便发现有些同事，又一反常态不再和他套近乎了。本来几个人在一起谈得兴起的，一见张矮子来了，便立即噤声，或顾左右而言它。张矮子心想，坏了，可能有人在背后揭了他的底。张矮子想到这一点，不禁打个寒颤，这种怀疑就深深地揪住他的心，一刻也不得安宁。一到单位，就如芒刺在背，表面上装得镇定，心下早在搜寻对策，最紧要的是不能让局长知道真相，那可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张矮子又一想，也许自己多疑，所谓做贼的心虚吧。便又给自己打气。张矮子就这样疑神疑鬼地过了几天。心想，这事又不好向人打听，须得自己留意才行，那一天，张矮子故意下班提前了半个小时，在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洗了手，又闲呆了一会，便又折回来。隔壁办公室正谈得火热呢。
张矮子在外偷听，只听里面传来一句“真不要脸”，便先脸红了，又怕人看见，便退到墙角，只听屋里在讲：
欺负一个老婆婆，有本事去把她儿子凑一顿，看来还不是一个欺软怕硬的贱骨头。
张矮子一听，这略带沙哑的声音，是办公室收发员小邓的。
听说不呢，张矮子是欺负那个姑娘呢，还说他去救那个姑娘，只怕是乘人多拥挤，去占那个姑娘的便宜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那些乡下姑娘胆子又小，还不是让他给白摸了。
张矮子听见这是财务室的张会计的声音。
他也做得出来，自己又只那么个潇洒，只有那个黄脸婆跟他，又馋那年轻的漂亮的。
张矮子听了这些，气血直往上涌，又不敢上去讨个说法，只得忍气吞声，听了一会儿，谈话就渐渐地岔到其他话题上去了，依然的有说有笑，快乐得不行。张矮子见没了下文，便轻手轻脚地退下楼来。
她妈的。张矮子走下楼，本能地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咬牙切齿，自顾自地连连说了几个“可恨、可恨”。这时，倒真正的是又恨又悔。脑门上的脉搏咚咚咚直跳，仿佛自己整个的人完全被这脉跳给取代了，一切全消失了，仅仅只留下这撞钟击鼓似的心跳，让整个意识膨胀得就要爆裂开来。
张矮子也顾不上吃饭，神情沮丧地回到家里，老婆上夜班去了。张矮子把公文包往床上一丢，和衣倒在床上，像得了大病似的，脑海中乱哄哄的一片，理不出头绪，这样躺了近两个小时，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邻里已打开了电视，正是播送新闻的时候，张矮子只觉得又渴又饿，便起来倒了一杯凉开水，咕咕噜噜地灌下去，也不开灯，陷在沙发里，这时肚里的水就闹腾开了，饿意更浓。张矮子也不管它，由着一份难受折磨着，就这样又迷糊了几个小时，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胡乱地在厨房里翻出一些剩菜，囫囵吃下去，又倒了一杯热水喝了，才觉得心里好受点。
重新陷在沙发里，张矮子开始变得冷静些。心想，是什么地方遗漏了一些关键情节呢？在半睡半醒中，张矮子脑海里就像放电影似地一遍遍地放映着那天发生的事情。他开始冷静地进行分析整个事情的可能性。难道是外面的人向本单位的人道出了事情的真像？这不大可能，张矮子向来交际不广，认识的人也不多，连本单位新分来的同事工作半年后，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况且报纸上的事迹报道与事情本身已经没有多少直接联系，也没有具体说明是在什么菜市场和什么具体时间？
难道是本单位的人吗？张矮子想到这，陡然有点害怕。重新放映的时候，陡然，张矮子似乎天目顿开，就仿佛看清了那一瞬，当他推着那辆歪着前轮的破自行车咣当咣当地逃出人群回头呵斥的那一刻，不远处不就有一张似曾相识的带着嘲笑的脸吗？具体是谁？张矮子当时并没多在意，也一时说不上来。想来想去，那张飘浮的脸像是政工科向科长又像是自己科室小汪的，向科长肯定不是，况且向科长是有名的大男子主义，从来不到菜市场买菜。向科长还是这次宣传的主要策划者之一。则很可能是小汪了。小汪和他同在一个科室，都是副主任科员，本来就是明争暗斗的关系，小汪不正和收发室小邓一个鼻孔出气吗？
肯定是小汪，这个龟儿子。张矮了继续放映时，便看见了小汪那天读报上的通讯时，脸上不易觉察的轻蔑的笑。
难怪这龟儿子这几天总是躲我似的，见了我也是皮笑肉不笑的。张矮子想到这，心里是哑巴梦见妈，说不出的苦。这可怎么得了，心想副科长的职务肯定是打水漂漂了，若是仅仅当不了副科长，不当也罢，怕就怕被揭个底朝天，倒成了反面曲型，再也抬不起头来。
张矮子想这事大势已去，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心想等局长来揭穿倒还不如自己先坦白的好，也好落得个态度积极，从宽处理。说不定局长还要为他担待几分呢。张矮子认定局长知道真像后，最多对他张矮子表示失望，不给他好处，倒未必就给他张扬出去，那不是为单位精神文明建设抹黑也拆局长大人自己的台嘛？
这些对于在行政上混了十几年的张矮子还是明白的。
第二天，天气很好，张矮子却是心境灰暗，像阴天里喝足了墨水的乌鸦。等到其他的同事们都上了班，张矮子才避着人进了办公室，迎头正碰着小汪，小汪勉强地笑笑，便侧身出门去了。科长正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也不抬头看张矮子一眼。张矮子感到气氛有些异样，心里不踏实，又不便问。想找个话头问问，终于没有勇气开口。张矮子也无心于正事，先是拿着一支笔在材料纸上涂鸦，随后放了笔，又拿了张报纸，反反复复地看着，如此颠三倒四地捱到要下班的时候，似乎是下了最后的决心，走到王局长办公室门前，却泄了气，又折回来，在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直到单位上开始有人下班离开的时候，张矮子叹一声长气，这才凭着一丝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气，去敲王局长办公室的门，局长正在办公，说一声“进来”，张矮子推开门不安地走进去，局长抬头见是张矮子，招呼道：
小张啊，坐吧。局长正在一份材料上写着什么，一会儿搁了笔，问：小张，什么事呀？
张矮子原来想好的词早忘了，一时吞吞吐吐起来：
我……我……
局长见张矮子如此神情，便打断了张矮子的话：
小张，别说了，先进是不好当的，当了先进有人眼红是正常的嘛，你不要理会，我自有分晓。
局长顿了顿，接着说：工作这多年了，也不容易，你的副科长的任职文件我已经签了，今后可要在工作上多担担子。
局长一番话，像是灵丹妙药，直说得张矮子的一张脸禁不住阴转多云，多云转晴，直至晴空万里了。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张矮子几乎就要笑出声来，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愈发抬头挺胸、高视阔步了……
不久，张矮子就当了副科长，在小汪之流面前自是扬眉吐气，王局长被升任为本市的副市长，分管文教卫，据说是因为精神文明建设搞得好。小李没有升迁，却成为单位上有名的笔杆子，听说，市政府准备调小李去当秘书。
张矮子当了副科长，有时，也总结性地思索一下自己能够弄假成真的个中原由，是阴差阳错还是机缘巧合，似乎并不那么简单，想来想去，其中有几种可能。一是王太太给儿子讲了自己的事，王局长当然信他母亲而不信小汪。二是王局长知道可能是假，但也要假戏真做，特别是最近也有传言，说小汪也即将被重用，但不知是否当真。而张矮子到底不能肯定王局长是否知道这事的真假，因而，张矮子也就无法猜度王局长（如今的王市长）的真实心理。
张矮子明白，只要利用好和王市长的这种关系，要想再升它几级，当当科长以至副局长，也是说不准的，至于小汪会不会受到重用，以及这是不是王市长的权谋之术，都不重要，这世上真真假假有时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把自己真正当作王市长树立的典型。如果自己就不把自己真当回事儿，还要叫别人来重视你呀！
真做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矮子知道那是曹老先生的妙笔，今天总算是有所体会。这世上的事也委实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时真让你道不明辨不白，也许过程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结果。有些事不在于真假之实，而在于运用之妙，张矮子就这样胡乱地思考着，好像也领悟到很深的道理。
张矮子悟到这一层，对未来又多了一份信心，想到光明的未来，他眯缝起双眼，哑然失笑……
2004年10月定稿
格老子的，你眼睛是不是瞎了？
那胖女人自是没有亲眼目睹张矮子上车那一跨的风采，已够不幸了，现在经这一骂，心里也甚委屈，先是把眼睛白了张矮子一会儿，确证张矮子是在骂自己，便也不示弱：
呃，你嘴巴干净点，这么多人，你骑什么车？
这女人也真是，让张矮子收回一点面子，认骂了不就得了，硬要让矮子在周围众多的目光中丢了脸。张矮子虽矮，却还算结实，根本就没把这快到更年期的胖女人放在眼里，他索性停住，对这时已过街又回头的女人“嘿嘿”两声，说：
你是不是撞了人还有理？
边说边欺身上去，不料肩头早有一双大手给拧住了，只听冷冷一声：伙计！
这意外倒把张矮子给镇住了，他抬头一看，好家伙，一个至少1米8的大个子，一脸怒气地站在他身旁，张矮子看见这赫然高出自己一大截的个子，骨头便先软了大半，但看见开始围观的越来越多的人，不好来个急转弯，便道：
与你不相干，你少管闲事。便要挣脱身去，那双大手越发用劲，张矮子便觉那痛直捣骨髓，大个子一脸凶相地说：
见你妈的鬼，这是我妈。
只听这一句，张矮子心存的一点侥幸全跑了，语气里已添了企求饶命的成分，一脸苦相地说：
我怎知道是你妈。尽管张矮子这话不合逻辑地笨蛋，张矮子从来不认识这大个子，又怎会在骂不骂人的决策上有所定夺呢？大个子并不吃这套，就要有所动作，胖女人在旁说：
算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大个子看来倒还孝顺，白丢了这样一次显示威风的机会又心不甘，于是临走便攒劲一推，张矮子本以为大个子会不轻不重地给他一巴掌，要么羞辱性地朝地上啐一口，不想会有这一招，人已向后倒去，自行车早脱了手，张矮子本能地去抓，结果人和车一同倒在大街上，真正是人仰马翻了。大个子走出人群，又回头用食指点着张矮子警告说：
你小心点，再让我遇着拆你肋巴骨涮你粉肠子！
那女人虽然不愿和这张矮子多计较，心里却不平服，口里说着：真是的，不懂规矩之类的话和她的大个子儿子一同去了。
张矮子通红着脸，先挪开车子，从地上爬起来。那裤脚已是脱了线，露出一截毛腿杆，围观的人有的就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张矮子已顾不得那么多，扶起自行车，慌乱地就要跨上去，这才发现车前轮早歪向一边变了形。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张矮子憋着一肚子的火，回头吼一声：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
张矮子推个破车咣当咣当逃也似地钻出人群，只听身后就有一阵“嚯、嚯、嚯……”的起哄声，张矮子明白原始部落围猎时就时常发出这种声音，于是他感到自己今天比一头野猪更狼狈。
张矮子好不容易拐上正街，远离了那些围观的人，心才慢慢定了下来。一股屈辱感憋着好不难受，迎面走过的人向张矮子投来疑惑的目光，张矮子顾不得那多，在街口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去扭那歪了的车轮，这才发现右手背上淌着血，一条干流又顺着手指缝分出数条支流，红红一片有些悲壮。
张矮子掏出上衣口袋里的卫生纸去擦，那新血依然从手背半寸长的伤口中冒出来，有几滴滴在水泥地上，着实有些悲壮。矮子想，难怪那么多走过的人异样地看着自己，原来是这血的缘故，张矮子虽然上车的姿势自我感觉良好，却似乎没有多少人懂得主动去欣赏。张矮子实在太普通，一双小眼睛下，配着一个在最需要立起来的地方却偏偏落下去的鼻子，走在大街上，从来没有人愿在目光中给予特别的关注，张矮子感到在那些异样的目光中，对这血似乎充满了猜测甚至敬畏。张矮子想，普通人敢把自己随意给弄出血来吗？那些女人不是最怕血吗?
想到这一层，张矮子对这血也便起了一种敬畏，因这出血的事实便把自己从普通人中特殊了出来，张矮子似乎手也不痛了，心也不难受了。张矮子推着自行车，在人们探询的目光下，面含隐隐约约难以捉摸的微笑，似乎是英雄凯旋，那手上的血便是英雄赖以骄傲的佐证。
张矮子把自行车扛到三楼，正要抬手按自家门铃的时候，才想起买的菜，下意识地回头朝车架上看，竟然只有刮擦下来的一块萝卜皮还嘲讽地沾在上面。张矮子是怕老婆的，菜没买回来，怎好向老婆交待，正在犹豫着是返回去重买还是撒个谎遮掩过去，这时门却从里面开了，老婆打开铁门像是审视小偷一样，问道：
你这是怎么啦？
张矮子若是告诉他是被人欺负了，那肯定是一顿现世臭骂，如是撒谎说是跌了跤又难以自圆其说，便含混地说：
没什么，和人打了一架。想想觉得不对头，又纠正说：其实是我教训了人家。
女人只是不信：是不是？
张矮子感到谎说到这程度，还不够完全让老婆心服，一时想起昨晚看的电视剧，他知道那情节老婆是没看过的，便依样画葫芦，把故事编了出来：
是两个小偷呢。那两个小偷夹一个姑娘的包，那姑娘还不觉察，我提醒了一声，那两个龟儿子便来找我的不是，我便不客气地揍了他们一顿。
听见张矮子凭空扯出来个什么姑娘，老婆就阴沉了脸：
何不是为了哪个娼妇被人打了，倒编出这些鬼话来骗我，我看你这猪啃的老南瓜，倒有姑娘来搭理你。
张矮子受了这顿奚落，只得说：
你不信，我就没法了。这是张矮子以退为守的招，不致被老婆穷追猛打得更难堪。
看见男人这样没斗志，女人便英雄找不到对手似地罢战了，便问坐下来正在擦手的男人：菜呢？
出了这事，我竟然忘了买菜，正想再去买呢，反正中午还能将就。
女人见没菜，便又上火了：跟你这种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这时，对门正准备出门的王太太似乎是听清了大概，便道：
如今这世道真是太不像话了，大白天的，走在大街上稍不留意就会被偷了，那些小偷也真是鬼精鬼精的，钱放在什么地方他都偷得去。
矮子老婆听见王太太的话，附和道：这世道是不像话了，警察都管不了，就是他吃了咸萝卜操淡心，无事找事。
王太太说张矮子是难找的好人呢，又说上星期上街准备给成柱买条围巾，在公共汽车上稍不留意就给小偷把包给夹了。王太太丢了钱心痛，提起这事就耿耿于怀：
最可恨的是身旁的那些人，明明看见小偷在夹钱包，就是不吱一声，等小偷大摇大摆地下车后，争着提醒我呢，起什么用啦。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无法去追。
王太太说到这，苦着脸摇了摇头，大有世风日下，难以为继的感慨。矮子老婆于是又附和道：
说来也怪，那些小偷天生身上有股杀气，一般人哪个去惹那些人？
这就说呢，正是一物降一物，那些小偷身上再有杀气，也是怕遇见小张这种正派人呢……
说来说去，王太太越发觉得张矮子这人不错，难找，说一定要给成柱说一说，一定得说一说。
矮子老婆知道王太太说好那一定是好的，不好也好，因为王太太的儿子成柱就是张矮子机关里的一把手，被人叫做王局长的。王太太是个热心人，自然单位上有些想巴结局长或想探听人事动向的人，便让自己的女人来和王太太套近乎，因为王局长的爱人是另外一个单位的头儿，政治原则性特强，从来对王局长的事不露一丝风声，其他人到她家去，时常给冷板凳坐。于是，人们便把方向转向王太太，因为王太太特殊的身份，局长一般谈话都是不回避的，加上局长又是个孝子，被王太太逼急了，有时也透露一点不大违背原则的口风，给那些探听消息的人以些许猜测的依据。因而，王太太那里便成了一个内部消息发布站。
经王太太的口，在那些把声音压低八度专爱传播小道消息的女人堆里一传，张矮子见义勇为的事就成了单位上的头条新闻。局长对这事也特别关心，因为这时正是单位创建文明单位快要验收的关键时刻，这可是局长亲自抓的一件大事。
那天，张矮子上楼，正掏钥匙准备开办公室的门，只见王局长腆着不比孕妇逊色的大肚子，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站在楼口对张矮子说：小张，来一下。
以前王局长对张矮子从来就是直呼其名，今天破天荒地变了“小张”，倒让张矮子有些不习惯。张矮子整理一下情绪，走进局长办公室，有些局促地坐在门边那把孤零零的春秋椅上。王局长就近把肥硕的身躯堆在那把半新不新的牛皮沙发里，对张矮子说：
小张啊，你的事迹我已经听说了，给我们单位争了光嘛。听说还受了点伤，是不是呀？
其实，也、也没有什么。张矮子心里很有些不踏实地说。
王局长以为张矮子是在谦虚，便开导张矮子：
这是我们局精神文明建设中出现的好人好事，也是单位的荣誉嘛，应该好好宣传宣传，我叫办公室小李写篇文章争取在报纸上发一下，全局应就这事好好地开展学习。
张矮子一想到要在报纸上宣传，就有些着慌起来，看局长的意思，又是把这事看得非比寻常。张矮子毕竟从来没当过什么先进，况且这事原本是自己胡诌出来的，就怕这事露出破绽，难以收场。张矮子又隐隐感觉到这是一个大好机会，禁不住那种诱惑。心想，什么时代了，谁还那样死脑筋。想来想去，就抱定了侥幸的心理，想必那时没有熟人在场，再说，谁还那么当真地去找当事人核实，还不是由自己信口开河吗？
而张矮子并没有信口开河，当小李掏出报社发给通讯员的小本本，努力开导张矮子，想从矮子身上寻找和挖掘闪光点时，张矮子却是三缄其口。最后倒是小李叙述一节，便问张矮子对不对之类的话，仿佛当事人是小李，张矮子倒是见证人一般。
小李采完了访，花了两个晚上，便把张矮子的光辉形象“立”了起来。不几天，市报头版二条便以“张某某勇救少女，二歹徒仓皇逃窜”为题报道了张矮子的事迹，不过情节又有了些新的拓展，说两歹徒欲劫钱又掠色，张矮子从冷漠围观的人群中挺身而出，不顾个人安危，孤身一人与歹徒搏斗，手负多处刀伤，仍面无惧色，其懔然正气终于吓退了歹徒。文章最后指出张矮子的英雄义举的思想根源是英雄单位的精神文明建设力度大，富有实效，似乎是篇末点题，上纲上线了。
这张报纸一出来，就被贴上单位过道上的读报专栏，以供全体职工瞻仰。单位上也就有一些同事要张矮子请客。矮子显得甚是低调：
是小李的文章写得好，要请客叫小李请吧！
同事们就说：小张走桃花运，怎不请客，现在又成了先进，说不定桃花运就要转化为官运呢。
是呀，局长不是连开几次会，都表扬了小张吗？
又有人开玩笑说：这是英雄救美呀，多浪漫。如果是个老太婆或是个糟老头，不就一点没嚼头了，也许就上不了头版了。
要张矮子请客等于白说，同事们谁不知道，矮子每个月几个工资，都如数上交了老婆，要拿出来也是不可能的。只是同事们看见张矮子受了局长的宠，对矮子表示一点好感是绝没有坏处的。
张矮子怎经得这一番抬举，便有些晕晕乎乎，倒真要做起英雄来，每天上班，总感觉自己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平时对他淡漠的人，也大都变得热情起来，甚至还有人突然发现张矮子的钢笔字其实写得很有个性呢。
但没过几天，张矮子便发现有些同事，又一反常态不再和他套近乎了。本来几个人在一起谈得兴起的，一见张矮子来了，便立即噤声，或顾左右而言它。张矮子心想，坏了，可能有人在背后揭了他的底。张矮子想到这一点，不禁打个寒颤，这种怀疑就深深地揪住他的心，一刻也不得安宁。一到单位，就如芒刺在背，表面上装得镇定，心下早在搜寻对策，最紧要的是不能让局长知道真相，那可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张矮子又一想，也许自己多疑，所谓做贼的心虚吧。便又给自己打气。张矮子就这样疑神疑鬼地过了几天。心想，这事又不好向人打听，须得自己留意才行，那一天，张矮子故意下班提前了半个小时，在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洗了手，又闲呆了一会，便又折回来。隔壁办公室正谈得火热呢。
张矮子在外偷听，只听里面传来一句“真不要脸”，便先脸红了，又怕人看见，便退到墙角，只听屋里在讲：
欺负一个老婆婆，有本事去把她儿子凑一顿，看来还不是一个欺软怕硬的贱骨头。
张矮子一听，这略带沙哑的声音，是办公室收发员小邓的。
听说不呢，张矮子是欺负那个姑娘呢，还说他去救那个姑娘，只怕是乘人多拥挤，去占那个姑娘的便宜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那些乡下姑娘胆子又小，还不是让他给白摸了。
张矮子听见这是财务室的张会计的声音。
他也做得出来，自己又只那么个潇洒，只有那个黄脸婆跟他，又馋那年轻的漂亮的。
张矮子听了这些，气血直往上涌，又不敢上去讨个说法，只得忍气吞声，听了一会儿，谈话就渐渐地岔到其他话题上去了，依然的有说有笑，快乐得不行。张矮子见没了下文，便轻手轻脚地退下楼来。
她妈的。张矮子走下楼，本能地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咬牙切齿，自顾自地连连说了几个“可恨、可恨”。这时，倒真正的是又恨又悔。脑门上的脉搏咚咚咚直跳，仿佛自己整个的人完全被这脉跳给取代了，一切全消失了，仅仅只留下这撞钟击鼓似的心跳，让整个意识膨胀得就要爆裂开来。
张矮子也顾不上吃饭，神情沮丧地回到家里，老婆上夜班去了。张矮子把公文包往床上一丢，和衣倒在床上，像得了大病似的，脑海中乱哄哄的一片，理不出头绪，这样躺了近两个小时，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邻里已打开了电视，正是播送新闻的时候，张矮子只觉得又渴又饿，便起来倒了一杯凉开水，咕咕噜噜地灌下去，也不开灯，陷在沙发里，这时肚里的水就闹腾开了，饿意更浓。张矮子也不管它，由着一份难受折磨着，就这样又迷糊了几个小时，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胡乱地在厨房里翻出一些剩菜，囫囵吃下去，又倒了一杯热水喝了，才觉得心里好受点。
重新陷在沙发里，张矮子开始变得冷静些。心想，是什么地方遗漏了一些关键情节呢？在半睡半醒中，张矮子脑海里就像放电影似地一遍遍地放映着那天发生的事情。他开始冷静地进行分析整个事情的可能性。难道是外面的人向本单位的人道出了事情的真像？这不大可能，张矮子向来交际不广，认识的人也不多，连本单位新分来的同事工作半年后，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况且报纸上的事迹报道与事情本身已经没有多少直接联系，也没有具体说明是在什么菜市场和什么具体时间？
难道是本单位的人吗？张矮子想到这，陡然有点害怕。重新放映的时候，陡然，张矮子似乎天目顿开，就仿佛看清了那一瞬，当他推着那辆歪着前轮的破自行车咣当咣当地逃出人群回头呵斥的那一刻，不远处不就有一张似曾相识的带着嘲笑的脸吗？具体是谁？张矮子当时并没多在意，也一时说不上来。想来想去，那张飘浮的脸像是政工科向科长又像是自己科室小汪的，向科长肯定不是，况且向科长是有名的大男子主义，从来不到菜市场买菜。向科长还是这次宣传的主要策划者之一。则很可能是小汪了。小汪和他同在一个科室，都是副主任科员，本来就是明争暗斗的关系，小汪不正和收发室小邓一个鼻孔出气吗？
肯定是小汪，这个龟儿子。张矮了继续放映时，便看见了小汪那天读报上的通讯时，脸上不易觉察的轻蔑的笑。
难怪这龟儿子这几天总是躲我似的，见了我也是皮笑肉不笑的。张矮子想到这，心里是哑巴梦见妈，说不出的苦。这可怎么得了，心想副科长的职务肯定是打水漂漂了，若是仅仅当不了副科长，不当也罢，怕就怕被揭个底朝天，倒成了反面曲型，再也抬不起头来。
张矮子想这事大势已去，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心想等局长来揭穿倒还不如自己先坦白的好，也好落得个态度积极，从宽处理。说不定局长还要为他担待几分呢。张矮子认定局长知道真像后，最多对他张矮子表示失望，不给他好处，倒未必就给他张扬出去，那不是为单位精神文明建设抹黑也拆局长大人自己的台嘛？
这些对于在行政上混了十几年的张矮子还是明白的。
第二天，天气很好，张矮子却是心境灰暗，像阴天里喝足了墨水的乌鸦。等到其他的同事们都上了班，张矮子才避着人进了办公室，迎头正碰着小汪，小汪勉强地笑笑，便侧身出门去了。科长正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也不抬头看张矮子一眼。张矮子感到气氛有些异样，心里不踏实，又不便问。想找个话头问问，终于没有勇气开口。张矮子也无心于正事，先是拿着一支笔在材料纸上涂鸦，随后放了笔，又拿了张报纸，反反复复地看着，如此颠三倒四地捱到要下班的时候，似乎是下了最后的决心，走到王局长办公室门前，却泄了气，又折回来，在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直到单位上开始有人下班离开的时候，张矮子叹一声长气，这才凭着一丝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气，去敲王局长办公室的门，局长正在办公，说一声“进来”，张矮子推开门不安地走进去，局长抬头见是张矮子，招呼道：
小张啊，坐吧。局长正在一份材料上写着什么，一会儿搁了笔，问：小张，什么事呀？
张矮子原来想好的词早忘了，一时吞吞吐吐起来：
我……我……
局长见张矮子如此神情，便打断了张矮子的话：
小张，别说了，先进是不好当的，当了先进有人眼红是正常的嘛，你不要理会，我自有分晓。
局长顿了顿，接着说：工作这多年了，也不容易，你的副科长的任职文件我已经签了，今后可要在工作上多担担子。
局长一番话，像是灵丹妙药，直说得张矮子的一张脸禁不住阴转多云，多云转晴，直至晴空万里了。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张矮子几乎就要笑出声来，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愈发抬头挺胸、高视阔步了……
不久，张矮子就当了副科长，在小汪之流面前自是扬眉吐气，王局长被升任为本市的副市长，分管文教卫，据说是因为精神文明建设搞得好。小李没有升迁，却成为单位上有名的笔杆子，听说，市政府准备调小李去当秘书。
张矮子当了副科长，有时，也总结性地思索一下自己能够弄假成真的个中原由，是阴差阳错还是机缘巧合，似乎并不那么简单，想来想去，其中有几种可能。一是王太太给儿子讲了自己的事，王局长当然信他母亲而不信小汪。二是王局长知道可能是假，但也要假戏真做，特别是最近也有传言，说小汪也即将被重用，但不知是否当真。而张矮子到底不能肯定王局长是否知道这事的真假，因而，张矮子也就无法猜度王局长（如今的王市长）的真实心理。
张矮子明白，只要利用好和王市长的这种关系，要想再升它几级，当当科长以至副局长，也是说不准的，至于小汪会不会受到重用，以及这是不是王市长的权谋之术，都不重要，这世上真真假假有时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把自己真正当作王市长树立的典型。如果自己就不把自己真当回事儿，还要叫别人来重视你呀！
真做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矮子知道那是曹老先生的妙笔，今天总算是有所体会。这世上的事也委实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时真让你道不明辨不白，也许过程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结果。有些事不在于真假之实，而在于运用之妙，张矮子就这样胡乱地思考着，好像也领悟到很深的道理。
张矮子悟到这一层，对未来又多了一份信心，想到光明的未来，他眯缝起双眼，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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