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庄子·天地》“子贡南游于楚”一章的讨论(之六)
(2013-07-05 08: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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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庄子·天地》“子贡南游于楚”一章的讨论
(之六)
提要:
一、关于《庄子·天地》“子贡南游于楚”的文本。
二、历代学者对“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的注解。
三、对孔子“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的认识。
四、郭象《庄子注》对此的注解。
五、庄子论机械。
六、《庄子·天地》“子贡南游于楚”一文的意义。
六、《庄子·天地》“子贡南游于楚”一章的意义
据《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庄子“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 大抵,犹言大略之义。“其书十余万言,率皆立主客,使之相对语”,故云“寓言”。寓,据《说文》:“寓,寄也。”故别录云“作人姓名,使相与语,是寄辞于其人,故庄子有寓言篇”。率,犹类之义。
《庄子》一书,“其言宏绰,其旨玄妙”,显示出极其深邃的智慧与思想,庄子对他目光所注视的每一个领域都论述得那么深刻,那么独到,以致后人对《庄子》一书产生了各种解读。“诸家解者,或敷演清淡,或牵联禅语,或强附儒家正理,多非本文指义”。恰如司马迁所云,庄子“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
因此,“子贡南游于楚”一章,实际上是庄子用非常幽默的笔调写的一篇极为精彩的寓言故事,它不是高头讲章式的理论篇章,板起面孔对人们进行说教,而是以讲故事,打比方的办法,或正话反说,或反话正说,令人微妙难识;不知庄子的这种幽默感,甚或我们自己没有幽默感,我们也就无法读懂《庄子》,也无法理解庄子。
“子贡南游于楚”一章,计674字,可谓文不甚白,言之甚深,字字句句,无不是庄子这种思想的体现。故而,通读《庄子》一书,至为重要。
若文断彼此,义绝上下,一知半解,甚或作茧自缚,以为圃者拒机的主人——汉阴丈人,代表道家对待科学技术的态度,实在是大谬不然。
若读“子贡南游于楚”一章,断章取义,丢掉全章中最为重要的孔子的讲话,那就大错特错了,甚或画地为牢,那无论如何是读不懂“子贡南游于楚”,也无法理解庄子之旨。
《庄子》一书对机械的论述,对技术的理解;是完全建立在先秦科学技术发展的客观基础之上,对科技作出的形上学的思考,其论科学技术,可为“百家之冠”,庄子是当之无愧的。
如果汉阴丈人真的能代表庄子的思想,那何来《庄子·山木》“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即利用物而不受制于物,那么怎么可能会受牵累呢?物物而不物于物:驾驭外物,而不为外物所驱使。“物物而不物于物”,就是主宰万物而不为万物所役使,即保持自己的独立的主宰性,而不为世所“异化”。
庄子所说“物物而不物于物”是一个认识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物”做为依托和背景,人们不离不弃,“傲睨万物”,也不沉溺其中,“与物相刃相靡”,从而避免了“以物易己”的尴尬,而获得了“乘物以游心”的自由。
如果汉阴丈人真的能代表庄子的思想,那又何来《庄子·大宗师》:“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者,撄而后成者也。”撄宁,用现在的话来表达,就是指接触外物,而不为所动,保持心神宁静。
《庄子·大宗师》篇告诉人们“闻道”的体会:由“外天下”、“外物”、“外生”,而后能“朝彻”,即达到物我两忘的境地,才能不受外界事物的纷扰,保持心境的宁静——“撄而后宁”。
道家究竟是鄙视科学技术,还是重视科学技术,歌颂科学技术;确实关系到道家对待科学技术态度的大是大非的大问题,同时也涉及到人们对科学,文学,哲学三者之间的认识:而这三者的关系,如表2所示:
表2 科学,文学,哲学三者之间的认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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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 |
形式 |
科学 |
感性 |
理性 |
文学 |
理性 |
感性 |
哲学 |
理性 |
理性 |
科学,文学,哲学三者之间的认识关系,即:
科学是感性的内容,理性的形式;
文学是理性的内容,感性的形式;
哲学是理性的内容,理性的形式。
无论《庄子》一书“通天地之统,序万物之性”,“上知造物无物,下知有物之自造”,都是以感性的形式来表达的,而感性的存在是有限的存在,理性的存在是无限的存在。真正的文学都是从感性见理性,从有限存在见无限存在。无限存在就是庄子在“轮扁斲轮”中所说的个人可“得之于手”即实践,而“不可传”,“口不能言”的“道”。可感受者是道的感性形式,不可言传者是道的理性内容。《庄子》一书的妙用,就在于以感性形式传达不可言传的理性内容,使人感受到其所传达的理性内容。“庖丁解牛”,“梓庆削鐻”,“大马捶钩”,“子贡南游于楚”等所说的,希望是其理性的内容,但是仍以言传;在庄子看来,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众所周知,《庄子》一书,不是一部介绍古代机械技术的科学专著,庄子本人也不是一位从事科技工作的专家;但庄子巧妙地应用子贡与汉阴丈人和孔子的对话,使人们一窥先秦机械技术发展的真实状况,更重要的是它体现了道家在科学技术发展面前所持有的与时变化,反对守古,不断创新的科学精神。尽管庄子这一时期的科学技术所涉及的机械云云,早已成为历史的陈迹,但庄子对其所作的思考,他对科技应用与人的关系的理解等等,无疑是前无古人的。
所以,不少学者认为,《庄子》一书,悉皆全备,是中国古代科技的哲学。李约瑟(Joseph Needham,1990-1995年)在其所著《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二卷中,就明确地指出:“对于理解中国全部科学技术,道家极端重要,根据一个著名评论(我记得这是在成都听 冯友兰博士亲自说的),全世界至今只见过,惟有道家神秘主义体系是绝不反对科学的。”[6]
任何一部中国科技史,详其源流,辨其同异,都有这一结论——道家是不反对科学的。不然,何来《老子》的“为学日益,为道日损”(《老子·第四十八章 》),又何来庄子的技进乎道(《庄子·养生主》),道艺合一。
但无论如何,李约瑟等人认为道家“绝不反对科学”,总是从消极的方面要求道家,而王充(27-约97年)在《论衡》“自然篇”中论此,言“道家论自然,不知引物以验其言行,故自然之说未见信也”,就是从积极的方面要求道家。道家对中国科学技术所起的积极作用,不胜枚举,如后之道家,如葛洪(约238-363年)等人,为了长生不老,在《抱扑子•内篇》中总结出一套练丹化学实验操作的规程,在化学史上留下了可贵的一页,其医学著作中附有各种疾病的治疗方法和药方,一直为后世所重,获得了在科学领域的积极成果。
至于道家思想的贡献,特别是庄子的思想,既肯定个体,又解放个体,他的的积极作用则在一个“放”字,即庄子的思想帮助人们从一切局限中解放出来,把个体的全部能量释放出来,在法制的调节下,使之成为强大无比的、无穷无尽的创造力量。这既是创造中国古代科技成就最为辉煌历史的思想根源,也是今天迎接世界科技革命更为严峻的智力挑战的思想武器。
确实,在释放中国人的创造力方面,以庄子为代表的道家思想的积极作用,首屈一指,其他各家无法相比。庄子的思想只能解决人的精神状态问题,包括科学技术工作者的精神状态问题,但是,庄子的思想并不能直接解决科学中的问题;若要庄子思想直接解决科学技术中的问题,那就好比上船,找错了码头。而《庄子·天地》所提出的真修混沌还是假修混沌理论,不仅涉及汉阴丈人对机械的认识,更重要的是提出了一个完全不同于认识论的认识方法,庄子的这一思想一直影响着中国的文化,庄子的这些论述与讨论,已不是本文在这里对《老庄与现代技术批判》一书所要回答的内容了。[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