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撰写《历史文化名人与长江三峡》，长时间徜徉于故纸堆，与历朝历代的诗人和他们的诗“邂逅”，孬张感觉颇为亲切。古代诗人们的面孔陌生，画像冰冷，可他们的诗心仍是热的。他们以精气神凝成的诗句，千百年来，一直鲜活地跳跃在后学者的眼帘。

自南北朝郦道元游历山川作《水经注》后，他精彩描述的长江三峡，便成了文人墨客们心仪的诗意山川，莫不以此生得以亲临为幸事。

本文介绍一位早年生活贫困，二次应试不第，遂周游湖北、湖南、广西等地，至46岁才中进士，朝廷却4年不封官的唐代诗人孟郊。

孟郊，字东野，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人。其情真意切的《游子吟》， 后世的人们耳熟能详，其诗《登科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依旧令人赞叹。　

4年不被任用，真个是无官一身轻，孟郊把仕途也看淡了，期间索性潇洒出游汴州、夔州、峡州、荆州、越州等地，写了许多诗。贞元十七年（801年），孟郊被任命为溧阳尉，便时常以作诗为乐，作不出诗则不出门，故后世又称他为“诗囚”。据说他因不事政务，还被罚半俸哩。

孟郊到三峡，究竟是科举失利时，还是考中进士后，故纸里查不到线索。窃以为，有“秋入楚江水，独照汨罗魂”之《楚怨》，凭“吾欲进孤舟，三峡水不平”之《感兴》，便可佐证其行旅地理方位。而《巫山高》和《巫山曲》，则标明了巫山十二峰和三峡中间之巫峡准确位置。

巫山曲

巴江上峡重复重，阳台碧峭十二峰。

荆王猎时逢暮雨，夜卧高丘梦神女。

轻红流烟湿艳姿，行云飞去明星稀。

目极魂断望不见，猿啼三声泪滴衣。

巫山高

见尽数万里，不闻三声猿。

但飞萧萧雨，中有亭亭魂。

千载楚王恨，遗文宋玉言。

至今晴明天，云结深闺门。

最令人感慨与敬佩的，莫过于孟郊以身犯险，深入高山峡谷，在被山民、船工和纤夫们视为“鬼门关”的400里三峡区间，将耳闻目睹、所思所想凝成惊天地、泣鬼神的千古绝唱一一《峡哀》。

诗人孟郊：峡哀，哀自何起？峡怨，怨从何来？

一一地理山川，蛮荒之境，谋生艰难。

一一水急浪高，暗礁密布，舟行凶险。

一一同舟共济，生死攸关，搏命向前。

一一船夫纤夫，默契配合，勇者平安……

       峡哀

　       (一)　

昔多相与笑，今谁相与哀。

峡哀哭幽魂。噭噭风吹来。

堕魄抱空月，出没难自哉。

齑粉一闪间，春涛百丈雷。

峡水声不平，碧沲牵清洄。

沙棱箭箭急，波齿龂龂开。

呀彼无底吮，待此不测灾。

谷号相喷激，石怒争旋回。

古罪有复乡，今缧多为能。

字孤徒仿佛，衔雪犹惊猜。

薄俗少直肠，交结须横财。

黄金买相吊，幽泣无馀漼。

我有古心意，为君空摧颓。

　　　　　(二)

上天下天水，出地入地舟。

石剑相劈斫，石波怒蛟虬。

花木叠宿春，风飙凝古秋。

幽怪窟穴语，飞闻肸蚃流。

沉哀月已深，衔诉将何求。

　　 　(三)

三峡一线天，三峡万绳泉。

上仄碎日月，下掣狂漪涟。

破魄一两点，凝幽数百年。

峡晕不停午，峡险多饥涎。

树根锁枯棺，孤骨袅袅悬。

树枝哭霜栖，哀韵杳杳鲜。

逐客零落肠，到此汤火煎。

性命如纺绩，道路随索缘。

莫泪吊波灵，波灵将闪然。

　　　　　(四)

峡乱鸣清磬，产石为鲜鳞。

喷为腥雨涎，吹作黑井身。

怪光闪众异，饿剑唯待人。

老肠未曾饱，古齿崭嵓嗔。

嚼齿三峡泉，三峡声龂龂。

　　　　　(五)

峡螭老解语，百丈潭底闻。

毒波为计校，饮血养子孙。

既非皋陶吏，空食沉狱魂。

潜怪何幽幽，魄说徒云云。

峡听哀哭泉，峡吊鳏寡猿。

峡声非人声，剑水相劈翻。

斯谁士诸谢，奏此沉苦言。

(六)

谗人峡虬心，渴罪呀然浔。

所食无直肠，所语饶舌音。

石齿嚼百泉，石风号千琴。

幽哀莫能远，分雪何由寻。

月魄高卓卓，峡窟清沉沉。

衔诉何时明，抱痛已不禁。

犀飞空波涛，裂石千嵚岑。

　　　　　(七)

峡棱剸日月，日月多摧辉。

物皆斜仄生，鸟亦斜仄飞。

潜石齿相锁，沉魂招莫归。

恍惚清泉甲，斑烂碧石衣。

饿咽潺湲号，涎似泓汯肥。

峡春不可游，腥草生微微。

　　　　　(八)

峡景滑易堕，峡花怪非春。

红光根潜涎，碧雨飞沃津。

巴谷蛟螭心，巴乡魍魉亲。

啖生不问贤，至死独养身。

腥语信者谁，拗歌欢非真。

仄田无异稼，毒水多狞鳞。

异类不可友，峡哀哀难伸。

　　　　　(九)

峡水剑戟狞，峡舟霹雳翔。

因依虺蜴手，起坐风雨忙。

峡旅多窜官，峡氓多非良。

滑心不可求，滑习积已长。

漠漠涎雾起，龂龂涎水光。

渴贤如之何，忽在水中央。

　　　　　(十)

枭鸱作人语，蛟虬吸水波。

能于白日间，谄欲晴风和。

骇智蹶众命，蕴腥布深萝。

齿泉无底贫，锯涎在处多。

仄树鸟不巢，踔踏猿相过。

峡哀不可听，峡怨其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