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文化名人与三峡》,绕不过范成大。
此人虽未在三峡地域为官,却途经此境并刻意在其间考察,既写下了很棒的游记,亦留下了很多优美诗篇。
范成大(1126-1193),字致能,号石湖居士,吴郡(今苏州)人。绍兴进士,做过多年地方官,还曾当过短暂的参知政事(副宰相)。乾道六年(1170)作为使节到金朝去谈判国事,抗争不屈,差点儿被杀。
作为与杨万里、陆游、尤袤并名南宋“中兴四大诗人”,范成大深谙仕途险恶,胸怀报国大志不能实现,同情人民苦难无能为力,淳熙九年(1182)退隐故乡石湖,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山水田园诗人。
淳熙二年(1175年)初,范成大由桂林奉命往成都任四川制置使。他溯江入峡,过归州(秭归)、巴东、巫山、夔州、云安,由万州登陆,取道梁山到成都。在此期间,为我们留下了如下诗篇——
秭归
永日贪程客,长年吊古诗。
悲秋荒故宅,负石惨空祠。
峻壁鸦翻倦,高畲麦秀迟。
穷山熊绎国,逼仄建邦时。
秭归郡圃绝句二首
孤城逼仄复逼仄,前山后山青欲来。
市声萧条衙鼓静,惟有叱滩喧万雷。
花竹萧骚小圃畦,官居翻似隐沦栖。
巴山四合秋阳满,杜宇黄鹂相对啼。
巫山
自巫山遵陆以避黑石诸滩,大雨不可行,泊驿
巫山信是阳云台,客行五日云不开。
阴晴何常有朝暮,夜雨少休明复来。
今朝水长不知数,没尽山根苍石堆。
东矶西矶尽如削,大滩小滩俱若雷。
不知瞿唐复何似?想见万顷淙一杯。
祗今水剂已壮矣,闻道陆程尤艰哉
摩围隘口石生角,蹋疯坡前泥似醅。
眼前安得故园路,江沙江草便青鞋。
夔州竹枝歌(九首)
当宴女儿歌竹枝,一声三叠客忘归。
万里桥边有船到,绣罗衣服生光辉。
当筵女儿歌竹枝,一声三叠客忘归。
万里桥边有船到,绣罗衣服生光辉。
灩澦如朴瞿唐深,鱼复陈图江水心。
大昌盐船出巫峡,十日溯流无信音。
白帝庙前无旧城,荒山野草古今情。
只余峡口一堆石,恰似人心未肯平。
白头老媪篸红花,黑头女娘三髻丫。
背上儿眠上山去,采桑已闲当采茶。
瘿妇趁墟城里来,十十五五市南街。
行人莫笑女麤丑,儿郎自与买银钗。
新城果园连灢西,枇杷压枝杏子肥
半青半黄朝出卖,日午买盐沽酒归。
赤甲白盐碧丛丛,半山人家草木风。
榴花满山红似火,荔子天凉未肯红。
五月五日岚气开,南门竞船争看来。
云安酒浓麴米贱,家家扶得醉人回。
这《竹枝词》最后一首,讲的是五月五日端阳节,三峡地区有吃粽子、赛龙舟的习俗,以祭祀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屈原。这首词表现了三峡人民的质朴和喜悦畅快的心情。
至淳熙四年(1172年),范成大成都任满回朝,沿岷江入长江东归,沿途游山观景,探奇访胜,以清新绚丽的文字写下了两卷旅游日记。因他是吴人,故用杜诗“门泊东吴万里船”句意,名为《吴船录》。
范成大下三峡走瞿塘、过滟豫滩险一段,写得十分精彩且令人惊心动魄:
至获塘口、水平如席.独滟涌之顶。优涡纹浇济.舟娜其上以过,接播者汗手死心,曹面无人色。盖天下至险之地,行路极危之时,旁观者皆惊。余已在舟中,一切什自然。不暇问,据胡床坐招头处,任其荡乙。每一舟入峡教里,后舟才敢续发,水势怒忽,恐井相遇不可解拆也。
滟豫滩乃至险之地,故民谣歌之曰:滟涌大如象,瞿塘不可上;滟涌大如虎,彼褚不可触;滟涌大如马,瞿塘不可下;
滟涌大如龟,瞿塘不可窥。
白帝城下
范成大笔下的“滟涌”,即著名的夔门险滩“滟豫堆”。
他到巫山后.细观巫山十二峰,游神女庙,觉得从前所传画图失真,于是派部下能为画者坐小船泛中流摹写,以便得到写实的画卷。《吴船录》记载了“神女庙神鸦送客”的故事:
庙有驯鸭.客舟将来,刘迁于数里之外,或直至县下,船过亦送数里。人以饼饵捧空.鸦仰啄承取,不失一。土人谓之神鸭。
到归州后,范成大凭吊了崇祀屈原的清烈公祠、宋玉宅、昭君台、明妃庙,观赏了香溪。
身心沐浴山水间,一路行走一路歌。下行时诗人写下了《涪州》、《妃子园》、《丰都观》、《万州西山湖亭秋荷尚盛》、《夔门即事》、《赤甲山》、《瞿塘行》、《夜泊归州》、《宋玉宅》、《后巫山高一首》、《黄牛峡》等诗。且随我一道吟其一首:
夔门即事
峡行风物不堪论,袢暑骄阳杂瘴氛。
人入恭南多附赘,山从夔子尽侵云。
竹枝旧曲元无调,麴米新篘但有闻。
试觅清冷一杯水,筒泉须自卧龙分。
出三峡后,到了彝陵(今宜昌),他感觉“时至将离倍有情”,写了下这么几句话:
菊都至汉嘉,刘江之两岸皆山类。入夔州则山忽陡高,无不摩云者。自备以来,东西三千里,南北纬亘,以入姜芙之界,又莫知几千里,不知其几千万峰之多且高大如此。然自出夷陵,至是回首西望,刻备然不复一点,帷苍烟落日,云平无际,有登高怀远之叹而已。
作为古时旅游日记,读范成大的《吴船录》,着实是一种享受。观其文,耳畔犹生风雨雷电也!
从乾道八年十二月出盘门,到淳熙四年入盘门,十三年间范成大完成了旅行式的“仕途轮回”。自四川归来过武昌时值中秋,吧回忆自己十三年间在十一处观月,“其间相去或万里”,便想:“归田园,带月荷锄,得遂此生矣”。
五年后,范成大终遂退隐之愿,从此在石湖度过了十年闲适而优裕的晚年生活,写下了名作《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并为家乡撰写了一部具有开创意义的方志:《吴郡志》。
诗人故去,《吴船录》里的三峡诗和诗人情怀,后人不会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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