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的爱情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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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三姐的爱情悲剧
文/幻雪
《红楼梦》小说的叙事模式是网状式铺展开的,因而很多情节遥相呼应,相互渗透,人物形象塑造得很形象具体。其中有一个例外,那就是红楼二尤的故事。红楼二尤的故事是《红楼梦》后半部中的独立于《红楼梦》主题故事的又一个高潮情节,曹雪芹把这段故事描写得精彩动人至极,可以说就算把这段故事脱离全书独立成文也足以傲立古典小说之林。其中,尤三姐的故事是更为凄美,更令人感动的。
事实上,细读《红楼梦》文字就会发现,尤氏姐妹很早就出场了。在第十三回秦可卿出殡的文字中,作者穿插了“尤氏姊妹也都来了”。可见,在红楼二尤剧情的正式展开之前,作者一直把她们的剧情做暗写处理,尤氏姊妹很早就与宁国府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因此,当尤二姐和尤三姐在第六十三回正式出场的时候,二尤姊妹已经出入宁国府多年,也为她们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二尤姊妹是贾珍的妻子尤氏的异母妹,是尤老娘带来的女儿。二尤姊妹自幼丧父,后因尤老娘改嫁带到尤家,大姐尤氏嫁到了“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宁国府贾家,嫁给宁国府的头号人物家珍。后来二尤姊妹又丧了继父,尤老娘母子的无依无靠,来到了宁国府也是无可奈何。尤老娘经常带着她们两姊妹去大姐尤氏家串门,因为隔着一层尴尬的姻亲关系,二尤姊妹与尤氏既不同父,也不同母,贾珍贾蓉等也从未把她当作亲戚来看待。
在宁国府那个肮脏浑浊的环境下,不同于尤二姐为了想攀上高枝忍辱求全,为了摆脱贫困卑下的生活不惜牺牲自己的人格,尤三姐多了几分清醒,多了几分矜持。因为尤家的生活全靠贾府接济,因而尤三姐不敢公然得罪贾珍、贾蓉之流,只能忍辱与其虚与委蛇,假颜欢笑。对她而言,为了生存而牺牲尊严,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在内心深处,她对这些浪荡子弟是打心底鄙夷的,言谈举止间掩饰不住地嫌恶。她不愿做任他们摆布的羔羊,守着自己的尊严底线,在乌烟瘴气的宁国府里艰难的生活着。
作为一个反抗权贵的贞烈女性的形象,尤三姐的悲剧博得了无数人的同情与眼泪。但是在更接近曹雪芹原著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和经过高鹗改动的程高本《红楼梦》中,尤三姐的形象是很不一样的。总的说来,程高本《红楼梦》中的尤三姐是一个冰清玉洁、白璧无瑕的形象,因为遭到柳湘莲的误会而选择自刎殉情。而曹雪芹笔下的尤三姐是一个改过自新的“淫奔女”形象,因为无法被柳湘莲接受,在爱情和理想彻底毁灭的绝望状态下,不得不选择饮剑而亡。因为曹雪芹的狡绘之笔四处呼应,所以高鹗的改动造成诸多矛盾,高鹗的改动虽然提高了尤三姐的形象,却降低了曹雪芹塑造尤三姐这个人物所要反应出更深一层的悲剧色彩。因此,本文要分析的是正曹雪芹笔下的那个尤三姐形象。
在《红楼梦》文本中,尤三姐是在五年前的一个寿宴堂会上就认识了柳湘莲,按照书上描写出来的年龄算起来,尤三姐去世时还不到二十岁,因而五年前的尤三姐也就是个十二、三岁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在这个年纪,她爱上柳湘莲,差不多是一种朦胧的崇拜心理,崇拜柳湘莲那种英俊潇洒、超群武艺和男子气概。在后来的日子里,见惯了宁国府的肮脏混杂,看惯了贾珍贾蓉的丑陋嘴脸,越觉得这个崇拜形象的高大而完美,因而慢慢滋生了爱恋的情愫。直到她后来失足,名誉已毁,对未来再也不抱什么希望了。柳湘莲成了她心底一个永远珍藏着的梦想。可以说,一直以来,尤三姐爱的并不是真实中的柳湘莲,而是她自己的梦想。
那时的尤三姐无疑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长大成人对于她意味着是怎样的危险。渐渐地,尤三姐发现长大后的尤二姐更获得姐夫的宠爱,从姐夫家带来更丰富更珍贵的礼物,许许多多漂亮的衣服首饰,真令人羡慕!为什么大姐夫会对二姐这么好呢?这也许她曾经问过的问题,但在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里得到的答案多半是含糊的。“或许是因为二姐更漂亮,更听话,更乖,长大后,她也要得到这些珍贵的奖赏!”于是尤三姐长大了,也象姐姐一样的温柔和顺。终于有一天,她也得到了作为一个听话的乖孩子赏赐,直到此时她才如梦方醒——原来要得到这些赏赐需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这些金银财宝不过是对她失去贞操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象征性补偿而已!
于是尤三姐愤怒了,固有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土崩瓦解了。原来大人们的世界如此肮脏,他们都不是好人,都是来坑害她们姐儿俩的。她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这种受骗后的屈辱和愤慨心理使得她的思想性格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她再也不做什么温柔乖巧的好姑娘了!于是她抱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报复心理,变得暴躁泼辣、放浪形骸。
尤三姐喜欢把自己打扮得风流标致,作出许多万人不及的淫情浪态来,哄的贾珍贾蓉他们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迷离颠倒,他以为乐,把他们当作畜生一样耍着玩。等到她有兴致时,不管贾珍如何,都得叫过来陪自己玩——“竟真是她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她” 。尤三姐还喜欢折腾得贾珍不得安宁,既然贾珍这么有钱,又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就算把他整个宁国府都败光了也是应该的。于是她天天挑拣穿吃,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的肥鹅,又宰肥鸭。或不趁心,连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整,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条,骂一句,究竟贾珍等何曾随意了一日,反花了许多昧心钱。
尤三姐这些惊世骇俗的行为说穿了就是为了发泄被骗失足的痛苦。毕竟少女失身不仅在封建社会,就算是在民主文明的今天也是一件很惨痛的事情,它给女人造成的心理阴影多半会终生难以散去。对于一个追求自尊自爱,追求完美人生的少女,那是一种极其深刻的伤害。然而现实生活中并不是每个少女都这么有心智或是这么幸运的,尤三姐很不幸,在于年幼无知时就被迫失身了,遭受伤害。和她的姐姐不同,她是个完美主义者,所以为此而万念俱灰。一直以来,她也曾幻想着可以校正走错的路,走出这段阴影,到最后,当她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她已经为那个时代所不容。于是她选择自我毁灭,再也不愿意让自己苟活于人世间。
对于一个少女来说,五年的等待日子很长很长,甚至可以发生任何事。在遇到柳湘莲以后的日子里,尤三姐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从一个天真浪漫的小孩子,变成一个“使人家丧伦败行”的“淫奔女”。
在这里,作者有意无意把尤三姐和柳湘莲进行了一番对比。柳湘莲他父母早丧,读书不成。性情豪爽,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此柳湘莲比尤三姐也好不到哪里去。书中写柳湘莲立志要找一个绝色的妻子,美貌之于他来说是至关紧要的。后来当他接受了贾琏的定亲,就兴致勃勃的问贾宝玉未婚妻的底细,连宝玉也劝他:“如何既许了定礼又疑惑起来?你原说只要一个绝色的,如今既得了个绝色便罢了。何必再疑?”可见柳湘莲的性格冲动、生性好疑。可他一听说尤三姐是贾珍的小姨子,立刻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这话听起来挺有骨气,可是却让人看透了柳湘莲那虚伪的嘴脸。毕竟他自己也是个眠花宿柳,无所不为的无形浪子,他倒非要找个三贞九烈的黄花闺女。这样看来,不管朋友情面和还是妻子美貌,都不是她选老婆的首要标准,贞节才是他最看重的!短短几天的时间,他的态度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由此看来,他也是一个朝三暮四、朝令夕改的糊涂蛋,不值得依靠与珍惜。
因此,尤三姐的一生都是孤独的,没有人理解她、同情她。到最后她却为别人而死了,没有人为她流下伤心的眼泪。但她宁愿选择了一死,她的死固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向柳湘莲表明心迹,作为一个封建社会中的被毁灭者,她向柳湘莲和她所处的黑暗制度表示愤怒与控诉。
尤三姐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毫不后悔,对于自己的不幸,她也认为是自己是乱伦造孽的应有报应,从容赴死,奋然无悔。的确是个有胆识有担当的女人。在她看来,要么相爱,要么死亡,二者之间绝不留任何余地。活就要活得纯粹,死就要死得干脆。相形之下,柳湘莲却是表面愤世嫉俗,骨子里却是犹豫不决虚伪狭隘的,与她相差远了。
尤三姐在死时多半也明白了自己所托非人,所以是“耻情而死” ,让她所为耻的,并不是主动自媒,而是自己看错了人。我想,就算她真的嫁给了柳湘莲也未必能获得幸福。现实中的柳湘莲不是她梦中理想的柳湘莲。所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曹雪芹在创造尤三姐和柳湘莲的时候,已经从性格上和背景上做了铺垫,他们的悲剧偶然中也有必然,他们根本就不是天生一对,自始自终,这一切都是尤三姐的一厢情愿!尤三姐爱恋的是她心目中理想的柳湘莲,她的自己想象出来的理想人物。现实中的柳湘莲不适合她。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尤三姐犹如一棵开满鲜花的桃树,在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等到心上人走过来到自己身边,心中的激动与狂喜化作抖颤的花叶,芳菲绽放。然而对方根本就没有给予她应有的重视,也并不在意她的等待与付出。她的一片痴心,只能在他转身之后,化作纷飞的花瓣,无声飘落,洒落一地,零落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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