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果失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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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学校，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这一周，过得比任何时候都艰难。

长这么大，无数次觉得这是最痛苦的。

但生活总有更糟糕的情况等着你。

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多么艰险。

往后，自己就是一个人了。

仿佛被遗弃。

 

不是仿佛，明明就是。

小时候是，现在也是。

为什么，总是那么不招人喜欢。

这样也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么。

为什么，不带我走。

到底留下来更痛苦，还是跟着你走会比较轻松。

为什么，连回答我的人都没有。

我到底为什么活着。

 

 

奶奶的葬礼刚刚结束，黑色的丧服一直没换。

奶奶患有高血压，在一周前，突然发病。

不清楚是什么状况，被通知到达医院时，奶奶已经被推入手术室抢救。

我站在医院阴冷的走廊上，连凳子都忘了坐。

盯着抢救室亮起的灯，脑子里嗡嗡响。

时间一分一秒缓慢地走，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后来护士还来叫我签字，说去办手续交费。

我说我去，她却说要成年人才能办。

我说我已经成年了，还要拿身份证给她看。

才想起来，我上周末才过完生日，平时那么节省的奶奶给我做了一桌菜。

她说咱家小晴是大孩子了，以后可以照顾奶奶了。

想着想着，我就哇一声哭出来，在翻身份证的手也不住的抖。

护士姐姐心软地劝我，还是找你爸妈来吧，找大人。

 

找大人？我已经多少年没找过大人了。

如果他们管我，如果他们关心奶奶……

我拿着电话磁卡，在医院里面找公共电话。

我没有手机，奶奶没说给我买，我也没要。

班里的同学差不多人人都有手机，可是我知道，我不需要那些东西。

奶奶每天都会在家，拿着她微薄的退休工资养活我。

 

我六岁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

那时候我还不懂事，只知道爸爸妈妈不一起住了，只知道哭。

我被判给妈妈，跟着她一起过了五年。

十一岁那年，爸爸突然来接我，说叫我以后跟着他过。

我点点头，因为我知道，妈妈要再婚，去别的城市，她没带着我。

直到现在，我还是会恨她狠心。

但是她不要我了，我怨她有什么用，她会在乎么，她在乎还会不要我么。

 

我十一岁的时候，爸爸已经有了新的家庭。

他和新的妻子生了个男孩，才两岁，非常可爱。

爸爸抱着那个小男孩对我说，天晴，这是你弟弟天涵。

我望着他白胖的小脸小手，不禁想握握他的小胖手。

但是我同是看到郁达身后那女人厌恶的眼神。

我没有碰到他，我缩回了手。

我一直无法忘记那个眼神，在我只有十一岁还算是童年时。

在我知道我妈妈不要我了，我被像垃圾一样丢到所谓的新家时。

 

 

郁达来到医院的时候，是我躺在病床上。

他没有看到她母亲的最后一面，奶奶已经走了。

那时候我心急得找不到公共电话，于是去前台询问。

在那里坐班的护士，当时看着我就呆了一下。

她掏出自己的电话给我，她真是个好人。

我想笑着对她说声谢谢，但却发现自己已经快说不出话。

我的样子一定很吓人。

我拿着手机，小小的按键，我甚至按不清楚。

只十一位数，我反反复复按了几遍才拨出去。

电话那头是长时间的无人接听，我反手抹去脸上的水，发现竟湿了一手。

我有在哭么，我看着外窗暮色昏暗可以映出人影的玻璃。

那里有个女孩，眼睛睁得大大，没有表情，但却一直在淌泪。

仿佛坏掉的水龙头，在这一刻，世界失去声音。

 

就在快要失去希望时，电话终于被接起来了。

“天晴，什么事，爸爸在开会。”郁达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开会。

我呜呜呀呀半天才说出话：“奶奶…要…奶奶…不行了…在手术室里…市第一医院。”

郁达听了半天，明白过来当下道：“你在那等着，我马上到。”

 

 

郁达赶到市第一医院时，已是接到电话后四十分钟。

会议他没有听完，他去老总秘书处留了个话就走掉了。

可是下班高峰期，到医院平时十几分钟的路，愣是塞了个来回的时间。

郁达到医院抢救室的门口时，那里已经没有灯光了。

他询问护士站，待查到结果后，这个四十三岁的男人徒然失了魂。

他是在后悔吧，竟然不能见自己的母亲最后一面。

多年忙碌于生计工作的男人现在终于有时间停下来，看看他的母亲了。

只是现在忏悔还是有什么用呢。

 

郁达是从郁奶奶家的邻居老李口中听到整个事情。

晚饭时候，听到郁奶奶家烧糊锅爆炸的声音。

因为很响，有些吓人，就想去看看。

邻居老李也知道郁奶奶有高血压，不由得担心，爆炸声会不会吓到老人。

但是怎么敲门都没声，打座机也不接。

老李知道这做饭的时间郁奶奶不会开着火乱走。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砸开了门，果然，郁奶奶倒在客厅里，昏迷不醒。

再后来，是老李家父子俩送郁奶奶进了医院，还想办法通知了天晴学校。

通过广播，找到了天晴。

 

李爷爷看着眼前那久不常见的郁奶奶的儿子，说道：“天晴那孩子可懂事了，老任走了她…她来了就在那哭…身上一直发抖，我叫她她也不应。刚刚医生出来说老任去了，天晴一闭眼顺墙就晕过去了……”年上六十的老人不禁露出心痛的颜色，“天晴那孩子可怜，老任带她也不容易……”

李爷爷的儿子上来扶住他的父亲，宽解安慰着，劝他别太伤心。

郁达不禁定定的在那呆住了神，那是他的母亲和女儿，竟连这样的事都是外人告诉他。

在母亲和女儿需要他的时候，他又去了哪。

他不禁懊悔，为什么之前就没觉得，其实他的妈妈已近快七旬了，竟然自己没有照顾过她。

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唯有安排好她的后事，好好照顾她的宝贝孙女天晴。

这个四十三岁顶天立地多年的男人终于像他小时候那样，最后一次抱头蹲下，沉默地呆在抢救室外，在他母亲最后弥留过的地方。

 

 

其实我没事，我不是真的晕过去。

只是当时听不见看不见，一时间神志模糊了，手脚没有力气。

我不想离开那，我不想离开奶奶，我想冲进手术室再把她摇醒。

我想告诉她，我可以分担家务，可以照顾奶奶，求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可我的身体分明不听使唤，它顺着墙滑落到地上，地上冰凉冰凉的，不知道干不干净。

我感觉身边的人都向我跑了过来，他们把我扶起来，放在推床上，离开了抢救室。

我惟一可知的是，那不仅是我离开，奶奶她也再不回来。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多么希望这是噩梦。让我晕过去，在我醒来的时候把奶奶还给我。

 

 

当天晚上我醒过来，就随郁达离开了医院。

他让我跟他回他的家，我没答应。

我一直拒绝把那里认作我的家。

那是郁达和他妻子的家，他们家的宝贝儿子叫郁天涵。

他们跟我没关系。

奶奶走了，我的家没了。

我没有家，没有人要我。

我抱着肩臂又开始簌簌掉眼泪。

他没再逼我，领我去吃饭，虽然我吃不下东西，他还是点了一碗热面放在我面前。

我无神的举着筷子，面汤因为眼泪越来越多。

 

郁达叫我回家睡觉，说明天再来看我。

我摇摇头说不用，死不了。

郁达没有在说什么，嘱咐我要好好的，别做傻事，记得吃饭。

我竟然笑了，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可怕。

我说：“放心，我死不了，我已经成年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郁达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说：“要不明天别去上课了，这几天休息休息，等事情过去再。”郁达想想又说，“要家长请么，你班主任电话？”

我不禁心中嘲笑，自我上了高中你应该连我是哪个班都不知道。

我拒绝道：“我自己请就可以。”

他们家的宝贝儿子还在小学吧，小学生要家长请吧。你肯定连老师的关系都混得好，却不记得还有我。我不禁又嘲笑起自己，我？为什么要记得我？我是你的女儿么。

我不想再多说话，挥挥手转身上楼。

郁达貌似在我身后叹了一口气，开车走了。

 

我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停下脚步站在楼道的窗户边，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车影。

在我记忆里，这忽的跟当年妈妈离去的画面那么相似。

冷酷，决绝，残忍，毫无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