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渭沱湾，黑苍苍。十年吃儿女，十年吃爹娘

        生意是条船，它不但可以载风马牛不相干的人，甚至还可以载互相敌对的人，前提是大家要买得起船票。

        关心的船票是那个军官的命，而那个军官的船票是整个渭沱镇居民的命，一比几百，这生意似乎很不公平。幸好世人都重视自己的性命远远高过别人的性命，所以那个军官并不会认为自己吃了亏。

        而且关心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只要这些蒙古兵不动镇上一草一木，承诺回去以后报告已经完成任务，就放他们走，还让他们带走医生——那个军官如果不答应，那他真是脑子有问题。

       他脑子没问题，而且相当清醒，他能帮蒙古人欺负自己的同胞，说明他脑子至少清醒到懂得看清形式。

       所以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连吴老汉也觉得这生意实在太亏，悄悄问：“就这么放了？要是他们回去以后翻蹄亮掌，带了大军来剿，又该如何？”

       关心望着天空，仿佛那毒辣的太阳一点也不刺眼一样：“如果把他们困在这里，恐怕蒙古大军会更快到来吧，一队士兵出来办事，军营不会没有记录他们去哪里的。吴老爹，你刚才出手的时候，劲留七分，不伤性命，其实你也有这样的顾虑吧。”

       吴老汉黯然地点了点头：“杀也不是，放也不是，看来渭沱镇以后很难有安宁日子了。”

       关心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愁容：“不要着急，想想办法，事情总会解决的。吴老爹，我年龄太小，恐怕扮医生不像，你扮医生，我扮药童，咱们跟这些蒙古兵去交差吧。”

       吴老汉看着关心：“咱们是要去监视这些蒙古兵，让他们不敢反悔吗？”

       关心摇摇头：“不是，到了人家的地头，咱们可没那本事威胁人家了。咱们是走一步算一步，也许去了蒙古军营，看清楚形势，就能想到办法了呢，最起码，这些蒙古兵如果反悔，我们能最快知道，到时候好通知街坊们逃跑。”

       吴老汉知道，真到了那时候，关心和他都未必能从十几万蒙古兵盘踞的钓鱼城下全身而退，但是听到这种义无返顾的豪气从关心嘴里平淡地讲了出来，似乎令他沉睡了二十年的江湖情结也苏醒了过来，他大声说：“对，也许我们不但能救了镇上的街坊，还可以伺机刺杀蒙哥，还家园一份彻底的安宁！”

他不但英雄气概回来了，和关心在一起，似乎也变得更加乐观了起来。

李小小眨着明亮的大眼睛，问道：“关心，我也扮成药童吗？”

关心看着她，认真地说：“不，小小，你不去，你在家里待着。”

李小小眼睛起了潮，轻轻咬着下唇，露出两颗可爱的小兔牙：“你们不想让我去，对不对？”

关心用一种更认真的语气说：“不是的，小小，我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在家里要每天看着我家的屋顶，如果看到飞回来一只鸽子，就赶紧叫镇上的街坊逃走。”

李小小似乎要哭了：“那就代表你们回不来了，是不是？”

关心拍了拍她纤细的肩膀：“也许只是代表我们临时有事不能及时赶回来而已，我们虽然打不过大军，但是逃命的办法却有很多。”

李小小眼睛虽然湿了，却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关心，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发愁，永远不会哭？”

关心微笑着看着她，郑重地说：“十年前，在我父母失踪的头一天晚上，我父亲曾经跟我说，关心，你记住，男人越倒霉越要笑，男人只有在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候，才可以让眼泪流下来。他们虽然没能养育我成人，却给我留下了这句铭记一生的话。小小，我就要去做一件也许是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情了，做完以后，我想请你看我大哭一场，看我哭尽二十年的悲伤。”

李小小终于还是哭了，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她长长弯弯的睫毛下面滚落了下来：“关心，答应我，不要死，如果你活着回来，我就嫁给你。”

关心心里一颤，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轻微得只有李小小才看得见。然后他再没有看李小小，转身朝门外走去：“吴老爹，走吧，院子外面的蒙古兵，恐怕已经等得很心慌了。”

吴老汉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皱皱巴巴的蓝色布袍，看起来像个要去吃喜酒的庄稼汉，身上挎了个柳条箱子，算是药箱。一边跟着关心走，一边嚷：“明明是我在等你，你现在倒催起我来了，你到底讲不讲理。你活着回来，就会有个全世界最漂亮的妻子，我活着回来，却什么也没有。这个该死的作者，一点都不照顾老年人，这样安排情节，摆明了想让我在危急关头帮你挡刀，我才不上当。关心，作者是不是你家亲戚，或者根本就是你本人？别太过分，惹毛了小心我罢演哦……”

等他的声音在墙外渐渐远去，不知道院子的哪个角落里响起了一个男人咬牙切齿的喃喃自语：“老子憋了一个月，才憋出这第四章，你他妈的就不能配合点？再吵，送你去老金那里，让你挥刀自宫，去演东方不败！”

当然这声音没有人听到，李小小也没有听到，她痴痴地站在院子里，她的心已经跟着关心走了，如果关心不能回来，她将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