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气温攀高,京城街头卖水果的摊儿逐渐增多。在众多的水果里,我对荔枝情有独钟。过去,手头紧,吃不起,只能买几颗解解馋。如今到了这个季节,餐桌上、冰箱里随时都有新鲜的荔枝。当然,最主要是儿子平时对其它水果不感兴趣,惟有荔枝除外。要说儿子喜吃荔枝的原因,除了荔枝果肉鲜嫩多汁,其味甘美无穷,恐怕还有依附在这个小小果实上的许多历史文化的缘故。因为在他小的时候,我为了突出荔枝的昂贵,减少我囊中羞涩的窘困,给他讲了不少古代帝王为了吃得一颗荔枝而累死许多人马的故事。殊不知,我的这种食文化教育不仅没有降低儿子对荔枝的食欲,反倒更助长了他的味口和喜好。
我的本家、人称英主的汉武帝刘彻,也是一个喜吃荔枝的主儿。他甚至为了经常吃到荔枝,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从千里之遥将一百棵荔枝树从南方移栽到长安城外的上林苑里。然而,生在南方长在南方的荔枝没有屈服于帝王的威严,一百棵树竟然没有成活一棵。刘彻当然不甘心,一而再,再而三,连年栽树不休止,终于栽活了一棵,却无花无果,后来还是枯死了。他压根就没去想过自然规律这回事,世上焉有逆帝王心意之事乎!他将所有的罪过归咎于不懂园艺的工人们,这些人全部处死,无一幸免。实在没法子,只好照旧,令荔枝产地官员及时进贡长安,确保荔枝鲜活。于是,人马昼夜赶路,常常疲毙于道。我不想去指责先祖的残忍,只是有一点不解:汉武帝治国有方,英名一世,为何在移栽荔枝一事上独独执迷不悟?彼时那些敢于直言相谏的良臣又何在呢?
而另一位皇帝对荔枝的钟爱则源于爱情。因宠妃玉环喜吃荔枝,唐玄宗李隆基诏令南海飞驰以进,沿途驿站马不停蹄,接力传送。诗人杜牧描绘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景象,不仅真实反映了当时百姓的不满,也给后世的荔枝多了一个昵称“妃子笑”。今夏,我到广州出差有缘吃到正宗的“妃子笑”,据传就是当年送给长安杨贵妃吃的那种荔枝。不知为什么,在专心品尝“妃子笑”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不再是封建帝王为博取宠妃一笑不惜牺牲许多性命的狰狞面孔,而是身处绝境的老皇帝被逼赐于贵妃三尺白绫时那副痛不欲生的痴情形象。甭说皇宫里妻妾成群、佳丽如云,就是当今官场上那些有权有势的都哪个不是美女簇拥,而一旦危及权力地位,又有谁肯为“真情”放弃官场前途。歌曰“不爱江山爱美人”,历史上真正践行者寥寥无几。由此,对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真挚爱情生出一些感动来。
好了,关于荔枝的旧话就止打住。说点时新的话题吧!广州增城,是荔枝的重要产地,每年这里都要举办“荔枝节”。荔枝在当地人眼里已不算稀罕东西,就象北方的夏杏秋桃一样,想吃随时可以吃得到。但是,人有三六九等,荔枝也不同的品种和身价。其许多品种我没记住,我只记得在增城有棵“常委树”,那上面结的果实是这里最有品味最昂贵的,许多老板花多少钱想吃一颗也没门儿;常委们究竟能够分享几颗也要看当年的收获程度来定;多则一二斤,少则几颗或十几颗。能够吃上这种荔枝,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我的一个亲戚曾是常委中的一员,有一年我去他那里有幸吃到一颗这种荔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亲戚解释是因为舍不得吃、放久了的缘故。这也不能怪增城官员们私心重,谁叫这样的荔枝树不多长几棵呢?
也真是应了物以稀为贵这句话。去年在广东另一个地方就冒出一条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也是一棵绝世无双的珍贵品种,树上果实寥寥无几。当地官员想出了拍卖这一招,结果,一颗荔枝卖出一辆广州本田的天价。据说,那位买主曾对记者透露真实心迹,绝非一时心血来潮,也非手中钱多得花不出去,而是以为自身的价值和这颗荔枝的价值相匹配。他说自己人是一流的,做生意是一流的,享用的东西自然也该是一流的。此话确实有些如入无人之地。花钱消费是正常的行为,谁也管不着;但有一点我总不明白:这荔枝本是食用之物,从口中进入肠胃也就不过几秒钟的过程,要论营养价值,恐怕也敌不过西洋参、鱼肝油之类,这般天价消费究竟有何实际意义?恕我等凡民之心难猜富人奇特之心。
古往今来,有关荔枝的故事多是因为它的稀有和昂贵引起的,说穿了,它不就是一种水果而已嘛,全然不值得为此大惊小怪的。广州的朋友正在致力于荔枝保鲜技术的研究,且即将投入应用。这对北京的荔枝爱好者无疑是个喜讯。倘若有一天科学技术发达,荔枝移栽不受气候、土壤的限制,不仅可以告慰汉武帝的亡灵,也是造福百姓的好事。那时,再也不会有人象我这样一边吃着荔枝,一边议论着它的是是非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