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放牧心情 |
几年前的一个深秋季节,我在内蒙古东北新城海拉尔采访,一位朋友第一次跟我谈起“吉拉林”这个名字,他说,凡是去过那里的人,都想成为画家或诗人,因为它太美了。于是,我毅然踏上了去吉拉林的漫长旅程。
踏过茫茫的草原和沼泽,穿越荒寂无人的原始森林,经过了许多的山岗、溪流和村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大片开阔、平缓的地带。额尔古纳河在秋阳的照耀下,犹如一条闪着银光的哈达,呈弯曲状静卧在翠绿色的原野上。在河道的拐弯处,是一片亭亭玉立的白桦林。河的两岸长满了茂密的水草,各种水鸟时而出入其间。两个不同国度的村庄就默立在这里,隔河相望了数百年。
我的目光首先停留在河岸的这边:一座座木刻楞房子错落有致,象顽皮的儿童随意将积木散落在绿茸茸的地毯上。时近中午,一缕缕炊烟似挥动的手帕,代表主人欢迎我们这些远方的客人。河湾里,几条小渔船靠拢在一起,一群孩子在玩水、摸鱼……
这便是那个令人留恋忘返的边陲小镇吉拉林吗?!
真象是在梦里,在画里。它的静谧、自然美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当吉普车驶进小镇时,最先欢迎我们的是一群群昂首阔步的白鹅们,它们在街上消遥自在,无所顾忌,就连我们这些陌生人也满不在乎。我实在不忍心吓跑这些可爱的鹅们,也不忍心破坏身边这一切静谧的田园气氛。我要司机别按喇叭,缓缓地开车。这样也便于我细细欣赏这幅富有异国情调的田园风情画。
司机告诉我,镇上除了邮局、银行、边防派出所,其它的象学校、医院、商店以及所有居民,均属于林场管辖。这里的居民有汉族、蒙族、俄罗斯族、回族等,而汉族中的华俄后裔占大多数。因此,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绝大多数仍然保持着俄罗斯式的风俗习惯。
当好奇的目光穿过一道道木头半子垒成的围墙时,便与一双双蓝眼睛里射出的目光相遇,那是正在忙碌做饭的女主人或悠闲地吸烟的男人们,偶尔亦有身着汉族时髦服装却无法改变黄头发、蓝眼睛、高鼻梁的年轻人从街上走过。
要不是走进了挂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的边防派出所大门,真以为在异国他乡呢!
边防派出所有七名武警官兵,负责边境治安和居民安全,还有界河巡逻任务。尽管他们有特殊使命在身,而且来自不同地域,但是这里的人们从不把他们当作外人,而是视为邻居、亲人。居民们有啥困难,总爱向派出所的同志唠叨,不管这事是否在他们职责范围,最后总能得到圆满解决。不过,居民们倒也十分体谅派出所的同志,从来没有人为地给他们找麻烦,镇上多年来没有发生过偷鸡摸狗、杀人放火之类事件。有一回,派出所接到情报,一名被通辑的罪犯要从这里偷渡出境,镇上男女老少,全部出动,倾刻间,一双双警惕的蓝眼睛和黑眼睛,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罪犯终于落网了。
在谈到这些事的时候,老所长没有了初见面时的拘谨,显得十分激动。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多个年头,对这里的家家户户、一草一木都有了感情。他反复对我说:“这儿的人太好了!”我想也是,周围的自然美在他看来已经司空见惯,不足为叹;可当地人的纯朴、真挚、热情等美好品质却象没有任何污染的额尔古纳河水,日夜不停地撞击着他的心灵。他还向我透露了一个信息:转业后不回内地,就留在这里当一个普通居民。因为内地城市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太陌生、太不适应了。
“二嫂?”我好象听人说起过她。对了,就是那位鼓动我到吉拉林来的朋友。他还让我转达他对二嫂的问候呢!
在去二嫂家的路上,老所长的介绍帮助我对这位俄罗斯女性的形象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二嫂一家是华俄后裔,她既有汉族名字,亦有俄罗斯名字,两个名字很少有人称呼,大家只是习惯地叫她二嫂。这既是因为她丈夫在家排行老二,同时大家觉得叫二嫂更亲切、适合。
二嫂为人热情,性格开朗,不论谁家斗嘴沤气,只要她的大嗓门一响起,过不了多时,这家人保准愁消气散,欢乐如初。
二嫂身上挂着不少头衔:林场的计划生育委员、文娱委员,还兼着派出所的“编外指导员”。这后一个头衔是逐渐叫起来的。派出所的几名战士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他们也有远离家人的思念,有青春期的各种梦幻,还有环境的寂寞、工作的单调。二嫂很体谅这帮年轻人的苦衷。她以女性特有的细心和温情,从生活上和思想上关心着这些兵弟弟们。
说话间,不觉己走进二嫂家的院子。二嫂闻声出来,立在门口,张开两只手臂,作出欢迎客人的样子。
眼前的二嫂才是最真实的。高高大大的身材,丰满而不庸肿;一身花格西服套裙,风度而且合体:朗朗的笑声,立刻就把客人的拘谨赶跑。
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进门是一间客厅,往里有两间卧室,小的一间她们自己住,大的一间腾出来接待客人。我们一行就要借宿在这里。起初,我以为二嫂是在家里开旅店呢,其实不是,她只是凭着一颗对子弟兵的爱心和俄罗斯族的热情好客,来尽尽地主的义务。
二嫂把她最珍爱的几本影集拿出来让我们看,这里边有她和来自各地的客人们的合影,她在一旁不停地给我们指划着,这是旗里的,那是盟上的,还有广州的、北京的等等,以至于哪个同志胃不好,容易着凉;某某同志睡觉不老实,爱蹬被子……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看她沉浸在回忆中的喜悦,就象是在给我们介绍她远方的亲人一样,笑容掩不住她内心的绵绵思念。
二嫂还跟我谈起了她对北京的印象。她说,不到北京的人,不可能真正体会到我们中国的伟大。那宽宽的马路、高高的楼房,还有那么多的名胜古迹,做梦都不敢想啊!
那一次,她们一家人到吉尔吉斯共和国探亲,因为附近的口岸只通货不通人,她们只能绕道经北京到新疆出境。在此之前,二嫂曾经接待过北京某部一个处长,所以,临出门前,二嫂特意准备了那位处长自称最喜欢吃的熏鱼干。到了北京,几次打电话给这位处长,对方总是说在开会,没有时间出来。没办法,二嫂离开北京时,只好将熏鱼干托付给旅馆的一位服务员小姐。
在谈到这件事的时候,二嫂没有半句怨言,也没有想过那位处长是否真的忙得脱不开身,就连那位不知姓名的服务员小姐,她也是百分之百地信任。可我的心里一直在犯嘀咕:这些在二嫂心目中常驻的“亲人”们,还有几个能够想到这位远在千里之外的房东大嫂?那些经常出差在外、且歌且舞的旅人们,是否还记得这遥远的吉拉林小镇?我实在不忍心将我的这份疑虑去破坏二嫂纯朴、善良的心境。
二嫂用她富有俄罗斯风味的午餐赶走了我心里的疑虑,也把屋里的气氛推向欢快的顶峰。奶油沙拉、烤土豆片、熏鱼干以及地道的俄罗斯式的餐具,使我们仿佛置身于异国他乡;二嫂且歌且舞的欢笑声比“草原白酒”更醉人、更富有感染力。
谈笑间,不知是谁向二嫂问了一句:“你对当兵的这么好,我们该怎么感谢你呢?”
二嫂听了先是笑着摇摇头,继而又说:“你们要是真心感谢,就把我儿子带走,他可是一心一意想当兵呢!”说完,又呵呵地笑了起来。一直笑得那个长得虎里虎气的儿子感到不好意思溜出去为止。
是夜,靠柴油机发的电早已停了,周围的鸡鸣狗叫也渐渐地消失了,我躺在松软的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白天的一幕幕象过电影一样,重复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新鲜、耐人寻味。
我索性爬起来,悄悄地走到外面,让清凉的夜风来帮我理理满脑子的思绪。
小镇的夜色也很美,不看真是惋惜。一轮满月不仅照亮了清新如洗的夜空,更给额尔古纳河两岸洒满迷人的银辉。河水熠熠,树影闪闪,一座座木刻楞房子默默地守候在空旷的街道两旁。不知为什么,此情此景,使我突然想到了生我养我的家乡小镇,我仿佛走进了童年的梦中……
哦,遥远的吉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