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给妈妈电话，电话那端嘈杂声一片。妈妈正在公交车上，从医院回家，小舅烧伤了，还挺严重，在南石住院，妈妈去招呼完带着小表妹回家住了，姨在医院陪护着观察情况。

电话里吵吵嚷嚷的也没大听清楚，大概是小舅给人接线，不知道怎么着就着火了，脸上烧伤很大一片。早上七点多的事，对方没通知家里直接送到县医院，直到中午才跟小舅家里说，后来妈和姨还有其他舅舅们都说得送到南石，治疗烧伤有名，才磨磨蹭蹭送过去，到医院，已经五点多。

小舅妈在家带孩子，孩子还不到一岁，秋季开学该上初三的小表妹跟着到医院。小舅得子晚，跟舅妈结婚很多年，舅妈不会生孩子，求遍名医用尽偏方，怀了小表妹，跟个宝贝疙瘩似的。在农村，一家只有一个女孩是会被人欺负的，还会说你家是“绝门烟儿”。很多年，小舅和舅妈都想再生个孩子，最好是男孩，能给家里撑撑门面，老了也有个指靠。可是，无论用什么办法，终究没个动静。到后来，就想，不管是男孩女孩，不管是自己生的还是领养的，再多个孩子，都行。只有一个孩子的话，太单。今年初，突然有一天，听妈说小舅家领养了一个孩子，男孩，全家都很高兴。而小舅，已是四十好几的人了。

这个孩子给小舅一家带来了极大的欢笑和希望，小舅干活更有劲儿了，舅妈天天专职哄孩子，孩子长得虎灵，却很闹人，需要大人经常抱着悠着才不哭。小表妹也很高兴，自己终于不孤单了，有个弟弟了，有伴儿了。在班上，别的同学曾嘲笑说：你没有兄弟姊妹，你妈不会生……有了这个孩子，小表妹似乎比谁都高兴。我曾忧心忡忡地跟妈聊：小表妹才上初中，小舅家经济条件不是很好，又那么大岁数了，抱个孩子以后得多大负担啊，不仅把他养大，还得供他上学，孩子没独立，他们都六七十了，能享啥福？……妈妈很不赞成我的观点，把我批评一顿，说大家都帮衬着点呢，能过去。在农村，一个孩子，不中！妈说得也不无道理，可我，始终对此喜忧参半。小舅大概也有这样的顾虑吧，和舅妈每每见我，都会说：将来我们都老了，你妹妹弟弟长大了，你多招呼着点，拉拉他们……每次，听得心里都沉沉的，酸酸的。人生啊，何必呢！

小舅是外公五个孩子中长得最像外公的，脾气秉性也像。浓眉大眼，老实、憨厚、一身书生气。记得小时候，小舅也是个时髦青年，烫发头，喇叭裤，戴个墨镜，在外婆家织地毯的年轻姑娘们都很喜欢他，再加上外公家也是书香门第，口碑好，托人上门提亲的一拨接一拨。印象最深的有一个，模样俊俏，还是中学老师，人又好，家里也门当户对，全家都很满意，可小舅生生地就不同意。后来，小舅外出去山里亲戚家办事，路过一所学校，看到学校门口出来一姑娘，动了心，便托人打听是谁家女儿，让外公外婆找人去说媒。那姑娘就是现在的小舅妈，一个婚前平平，嫁后彪悍的女人。当时，全家都不理解，但小舅坚持，这门亲事就成了。

结婚后，小舅妈把小舅收拾得一愣一愣的，大家都看不过，可小舅不说啥。后来，实在闹得不行了，小舅一个人放声大哭，想必心里也很苦。但他把这一切都归结为命，顺从着，忍耐着。记得有一次，我在一个亲戚家，小舅去接我，回家的路上，我很不满地对小舅说：她那么不好，你跟他离婚吧，听说她还打你。小舅说，这是上天的安排吧，她以后会慢慢好的。小舅的平静与包容，让年少的我很不理解。

或许真是上苍的安排，也或许是结婚多年不能生孩子，全家没有一个给她脸色。比较起周围的人家，她内心里有了触动，后来，小舅妈真的慢慢好了些了，不再那么暴力，虽依旧好吃懒做，不爱操心，却也没有外心，也算踏实过日子。生活的担子，却都压在小舅身上了。结婚前，小舅和舅妈都是农村小学的教师，在农村，当个老师也是不错的，好歹是吃国家公粮的人。结婚后，小舅妈嫁过来，山里学校的教师工作就不干了，在外公当校长的学校给安排教学前班，没干几天，不想干了，觉得太辛苦。小舅也不知道咋想的，也不想教书了，觉得一个月没几个钱，想干点别的。后来，做了很多别的事儿也没做起来，再加上为生孩子到处求医看病，花了不少钱。渐渐地，小舅就真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了，忙时干干农活，闲了到附近厂里打打工，生活的辛劳使他看起来像个小老头儿，那双写得一手俊秀毛笔字的手满是老茧。每次回去见他，满是心疼。他也待我很亲，不善于表达，一句“回来了，咋恁瘦，多吃点”，就不吭声地站一边满是喜欢地看着我了。

有时，和妈聊天，聊到这些舅们姨们，妈最挂心的也是小舅。经常对我说：你多操着心，看看九月（小表妹）初中毕业能上个啥学校，学个医或者幼师啥的，妮儿们，安定点，早点出来工作，减轻一下你小舅的负担。你看他，黑瘦黑瘦的……是啊，命运已经把我童年印象里那个时髦俊朗的小舅变成了一个小老头儿了。外婆家几辈人都是教书、从医的，外公是校长，他们组成的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妈妈他们姊妹五个，除了大舅出去当兵上了军校留在部队，其他四个都曾是老师，坚守到最后的却只有妈妈和姨，几个人的命运也迥然不同。有时，看着他们姊妹几个的人生历程，心里常常会生出许多感慨：一样的家庭环境，不一样的选择和命运。究竟是命运的无常，还是上苍的注定？……

电话里，妈说让我不要担心，已经找了医院认识的医生打过招呼，需要住院观察，医生说夜里可能会肿或者发烧，眼睛烧伤的地方比较严重，要观察……跟姨通电话，姨说得更细致些，胸前和手臂手背都大面积烧伤，医生说是中度。想着面临开学，才该上初三的小表妹要面对这些，想着小舅几十年的人生跌宕和今后的生活重担，心里百感交集。难道，这就是命？……姨说外婆昨天无比烦躁，哭着闹着要回老宅。是不是也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感应或者预感呢？

祈愿上苍保佑善良淳朴的小舅早日康复！愿我的亲人们永远都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