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时光·邱籽读诗》之一场下在过去的雨
在下雨天读一首关于下雨的诗,总是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失感。
纷纷而又茫茫,听雨的我,到底是在此地还是在别处?过去与当下,回忆与现实,外在与内心,诗人与自己,一直在雨的低语里,不断滋生与幻化,不断挪移和重叠,让人无法找到事物与事物之间的界限。
但这样的迷失,让我在忧伤里体会到了一种沉溺般的享受!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
或曾经落下。
诗歌一开始,就出现了光芒。这光芒,是博尔赫斯式的,也是拉丁美洲式的。明亮中有神秘的阴翳,思辨中有深沉的抒情,忧郁中有甜味的愉悦。
诗人一生被眼疾困扰,晚年因失眠而遁入孤独的黑暗之中。但视觉的黑暗,并没有妨碍光芒向灵魂的涌入。一个失明的诗人,往往更能够发现隐藏在事物深处的神明和与神明有关的明亮。
一场雨,其实是很多场雨!
在诗人的笔下,现在的雨,过去的雨
,其实是同一场雨。所有的雨,可以同时落在同一个黄昏,落在同一个庭院的里面。
时间被反复弯曲,场景被不断再现,如同穿越和轮回。 他制造了一个似乎而确凿的矛盾,但接着又将其断然消解。
下雨
无疑是在过去发生的一件事
这样的诗句,让我久久迷惑,也让我无端地叹息。到处都是雨。雨,在屋顶,在幽径,在草丛,在池塘,在窗口,在充满错觉的故事里……雨水摆脱了时态的划分,多年前的雨就是现在的雨,未来的雨也可能就是多年前的雨。雨,是一种旧,是一种洪荒,一种惆怅的回望。在迷蒙的雨水里,灵魂被赋魅了,我们怎么可以分得清“一件事”的性质和顺序?
谁听见雨落下
谁就回想起
那个时候
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 鲜红的色彩。
雨,属于所有的人,但更多的时候,只属于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场雨。而每一场雨,都必然会有一个或几个私人性的故事。而此刻,雨水带来的回忆和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的一朵花有关。
这花朵,鲜红,奇妙,却被单独命名为“玫瑰”。
我理解诗人,为什么不直接说出玫瑰,而是在犹豫的语气里,将之表述为“一朵叫玫瑰的花”。于玫瑰而言,一切的命名都是一种美的牺牲。
无限的,变成有限。辽阔的,变成狭小。 对玫瑰的抽象命名,省略掉了玫瑰在具体场景中奇异的光华,过滤了人在与玫瑰相遇时克制不住的颤栗。
玫瑰,远远大于“玫瑰”。
玫瑰出现的时刻,我似乎在闪烁的雨水里,看见诗人正被一团玫瑰花形状的光芒笼罩着。他想到了谁?想到了什么样的故事,我不知道。
但我肯定知道,他想到的一切,叫怀念。
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
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
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
架上的黑葡萄
雨,没有停止,也不会停止。在无边的低语里,雨,连接着庭院的玻璃和郊外的荒野,也承受着珍惜与遗弃。在存在与不复存在之间,庭院静默,葡萄闪亮,雨雾混淆生死,道路连接此处和别处。
潮湿的幕色
带给我一个声音
我渴望的声音
我的父亲回来了
他没有死去。
到处都是雨水。到处都是事物的言说。到处都是离去而又到来的声音。
在雨水里,一切消失的,可以再度出现;一切不在的,都可以重新存在。生死可以得到轮回,哀伤可以被抚慰。就像此刻,我也不可克制地想起了我去世很久的父亲。他的病,他的瘦弱,他隐忍的爱,以及他在村庄显得孤寂而渺小的背影,都在雨水里一一浮现......
父亲回来了。从沉寂的死亡里,父亲带着雨水一样透明的声音,出现在路上,出现在门前,出现在庭院。
在潮湿的庭院里,诗人满脸泪水。
而这泪水,也慢慢地变成了我的!但我知道,从雨水里返回来的,不过是我内心的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我想拉住的那只手,其实是类似虚无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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