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雨在找一个人

 

大雨, 落在湖北

落在孝感市

落在肖港镇的永长村

 

大雨 带着急急的脚步声

出火车站

过肖家大湾, 再走白河桥 ,一路向西

走进邱家湾

 

大雨 ,在找一个人

从湾前 ,找到湾后

大雨,在挨家挨户找一个人

大雨一边找

一边在邱家湾,发出很大的声音

 

2007.8.5

 

2．如果这场雨还不停下

 

草越长越深 ,象疯了一样, 挡住门前的出路

和屋后的窗户

一把寂寞的镰刀, 在二叔的屋檐下

自己瞅着自己生锈

 

如果 ,这场雨还不停下

那些白菜花生芝麻和黄豆的根就会全部死掉

希望和收成,就会变成水里的一堆泥

 

如果 ,这场雨一直这样不分白天黑夜的落下去

我的二叔

他埋在膝盖的头,就会象地里的庄稼

再也无法抬起

 

2007.8.6

 

3．我说的屋顶

 

我说的屋顶,是那种青色的

有点旧

整齐的瓦,按照日子的次序

一片挨着一片

它们的形状类似于翅膀

却不会随风飞走

 

我说的屋顶，是被很久以前的雨淋过的

常常有或白或黑的鸟群

落在上面

鸟儿飞走的时候

总能看见一两片羽毛,和几棵开花的草

 

我说的屋顶,陈旧,荒芜

它上面住着天空

下面就住人,住几颗宁静的心

 

2007.8.6

 

4．你说的对岸到底是什么

 

你说的对岸到底是什么

是荒林,骤雨

还是鸟群

或是背着夕阳,从暮色走向未知的旅人

 

这多年,我常常迷惑,凡是我眺望的地方

我至今都不曾到过

 

我想,即使我现在就在对岸

我也不会知道,你说的对岸

到底是什么

 

5．我家的屋顶

 

走了许多年，我回头望见的

还是我家的屋顶

不薄不厚的瓦，都是青的

一片挨着一片

象鸟儿的翅膀，不会顺着风飞走

 

瓦楞草，沿着屋脊

从春天走进冬天,它举向天空的花朵

象一盏不停摇晃的灯

在思念里重复出现

 

我知道，在阳光晒久之后

通常会有一场雨

从云端,落到空旷的屋顶

熟悉的声音，在瓦上响过之后

总要被我家的屋檐,再重复一次

 

2007.8.5

 

6．那些能够被比喻的人

 

更多的时候，她们是花

在鲜花盛开的村庄，被人指名道姓

桃花，杏花，李花，或者玉兰花

 

即使偶尔叫错

也不过是把花的姐姐，当成花的妹妹

总之,她们的美,象是每一个来到人间的早晨

独特,新鲜 ,却又能够被比喻

 

露水，樱桃，下凡的神

杨柳，梦和酒

凡是我喜欢的词语

都可以象明亮的光 在她们身上出现一次

 

2007.8.7

 

7．在栎树湾

 

这个春天，我要去栎树湾

做一个悠闲的人

 

对一只鸟吹吹口哨

或者，随一群柳树，晃一晃身子

一天到晚

在吹过不停的风里东游西荡

累了，就扯一片阳光

去青草坡上躺一躺

象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我不关心任何山水之外的事情

 

在栎树湾

你可以叫我乞丐

也可以，喊我一声懒散的国王

 

2007.8.14

 

8．石榴花开

 

无须靠得太近，就能听见

一个铁匠在石头里打铁的声音

 

我在想

一阵大风，如果反复吹三次

可不可以在这个五月

把一万朵榴火

吹熄

 

我甚至设想

假如我是一截顽铁

我会不会在昨夜的雷电里

开出一小朵，一小朵的血

 

 2007.8.3

 

9．我的父亲,比牛走得更慢

 

我一直在追忆那个冬日                                 

那个大风扬沙的黄昏

田野空旷

空如天空，空如一无所有的心

 

长满荒草的路上

走着牛，走着父亲

牛走得很慢

我的父亲走得更慢

暗藏刀刃的风，在他们的皱纹里越吹越深

两个沉默影子

一个憔悴,一个劳累

 

老了，老了，他们都老了

我的羞愧在于,我徒有眼泪,却不能请求时光

放过他们

 

2007.8.

 

10．白芦河夜夜从梦里流过

 

许多年后

我还在怀念那个浑身粘满草叶和花香的少年

他扯着蓝棉布一样的白芦河

一次次的从我梦里走过

 

河水弯曲的地方，他也在拐弯

他内心的声音，比苇叶的喧哗更响

他看见，一只水鸟刚要飞起

两岸的芦花就开始飘了

那时，他还不知道，他是其中飘得最远的一朵

 

时光易逝

芦花年年随秋风飘起

而那个乡村少年的河水

也夜夜在弯弯曲曲的梦，流淌不息

 

 

2007.8.2

 

11．背柴草的的老人

 

一捆被汗水所伤的柴草，早已不再是柴草

在一个老人弯曲的脊椎上
它是一座山，是一场具体的苦难

一条被喘息延长的山路，早已不再是山路
在一个母亲的疲惫里
是一道皱纹，是一阵需要咬牙才能够忍住的疼

在光阴里慢慢老去的母亲啊
这样的累，你不放下
我的羞耻

就会一直在你的白发上悬挂

 

12．又见月圆

 

今夜，没有哪一个屋顶不在往事里浮沉

青草岸边，南桥，北桥

月色高于林木与流水

吹了一天的风，也于此时停下

它把细小的露珠

还还一川烟草的宁静

 

漫游的人，远行的人

把思念捂在心口的人

我请求

让落下的脚步，轻些，再轻一些

这一地的月亮

也有一颗习惯静寂的心

 

2007.8.1

 

13．天天翻动垃圾的老人

 

她在小镇街口的月色里移动

从一片垃圾到另一片垃圾

恍惚的目光，翻过烂瓜皮，塑料袋，鱼骨头

和发出腐败味道的菜叶子

她多么希望

在别人生活的剩余里找到什么

 

憋不住的时候，就狠狠地咳嗽一声

她感觉裂出缝隙的肺

又被灰尘和臭气熏了一遍

她直起身子长长的喘了一口气

又把头深深的低下

几乎要低到一堆肮脏的夜色里去

 

一枚硬币，象天上掉下的金子

微弱的光亮

几乎让她停止呼吸

 

 2007.8.1

 

14．把你的名字乱喊一气

 

我喊你的名字

从一片月光，到另一片月光

 

我慌不择言

白菜，玉米，地米菜，小萝卜缨子

用过和没有用过的名字

都急急地乱喊一气

 

这么空荡荡的夜晚

我需要你在生活的某处

及时地

应我一声，哪怕就一声

 

 2007.7.31

 

15．你在我的虚构里

 

你出现在我虚构里

我假想，在我家的门口

收到你的信

 

我接着想

你住的村庄，下了一夜的雪

那么大的寂寞，从门前白到山野

高高的坡上，只站你一人

 

雪落无声

背靠桑树，我逐渐消瘦的样子

就象一个正在爱着的人

 

2007.7.31

 

16．那只秧鸡 ,终于叫出了另外一声

 

总是要等一下

它才从容地，叫出后面的一声

此刻，它就蹲在声音的停顿里

看着一棵秧苗

和另一棵秧苗之间的天

 

不长不短的静

一头牛在田埂子上吃了两棵草

一个农夫直起了腰

另外，村里的屋顶上多了几股炊烟

 

等到这些事情发生之后

我说的这只秧鸡

才从容地对着田野

湿漉漉地，叫出另外一声

 

 

17．被母亲割过的草

 

不到半年

野韭，猪耳朵，绊根，和野豌豆藤

就长满母亲的坟头

 

它们都是草

一群与母亲斗了一生的草啊

它们被母亲锄过，烧过

还用锋利的镰刀割过

 

如今，这些草就象约好一样

从田头地角，一起站到母亲的坟上

它们开花，结籽

随着风摇晃

我叫声母亲，眼泪就下来了

 

 

18．我的兄弟苦守在别人的屋檐

 

那是冬天的屋檐，在离老家一千多公里的地方
雪在一张临时的床上
飘成不真实的棉花

破旧的棉被，盖不住贫穷的体温
风从街口吹成一把把刀子
没有卖出的西红柿
是红的
只是不能燃起过夜的炉火

那时，繁华的风景
正借着灯光，变换着城市的脸
幸福，一个充满漏洞的故事
在梦里做了一半
又被冬天的手指掐断

张着口，呼不出一口热气的兄弟
你注视空无的眼睛
把天空看出了皱纹
当老家的雪，顺着铁轨
从遥远的夜色里过来
一列火车，替你狠狠地叫了一声：冷

 

2006-09-23

 

19．我看见飞机从簸箕湾的上空飞过

 

那是正午

我看见飞机从簸箕湾的上空飞过

它带来的大风和轰鸣

险些把草垛

和站在草垛上的我掀倒

 

第一次，看见飞机飞得这么低

我竟然能看见

星星，和班驳的油漆

假如把手伸得更长一点

我就可以摸摸它的翅膀

摸摸它没有羽毛的飞翔

 

此后的很多年

我常常在回忆里注视那天的飞机

我喜欢它的轰鸣

更喜欢，我无法自控的颤栗

 

2007.9.20

 

20．秋天的麦草垛们

 

围在村庄周围，它们一直这样坐着

坐成黄昏，坐成沉默的老人

 

偶尔过来一群雀鸟，在身边跳一跳

留下两根麦色的羽毛

又拍拍翅膀，飞了

 

与所有的庄稼一样，乡村的麦草垛

热爱往事，耽于回忆

遇到风吹

就发出瑟瑟怀旧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