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县令欧阳修
北宋文坛领袖、唐宋八大散文家之一的欧阳修,特别热爱襄阳。他在《奉寄襄阳张学士兄》诗中写道:“东津绿水南山色,梦寐襄阳二十年。顾我百忧今白首,慕君千骑若登仙。花开汉女游堤是,人看仙翁拥道边。况有玉钟应不负,夜槽春酒响如泉。”在“梦寐襄阳”句后的夹注中他说:“予昔游汉上,尝爱其山川,迨今十六七年矣。”此外,他还在《和韩学士襄州闻喜亭置酒》诗中写道:“清川万古流不尽,白鸟双飞意自闲。”“少年我亦曾游目,风物今思一梦还。”诗人对襄阳如此深情,时刻都在梦想回到襄阳。他还认为,作一个襄阳人应该是很快乐的,嘉祐二年(1057),宋真宗刘皇后的侄子、太尉刘从广任职襄州,他为之送行,在赠别诗中,一再咏吟:“嗟尔乐哉襄阳人。”他以十分抒情的诗句赞美了襄阳风土人情的纯朴,如数家珍地描述了襄阳的土特产品。“罗彀纤丽药物珍,枇杷柑桔荐清樽。磊落金盘烂磷磷,蓰头缩项昔所闻。黄橙捣齑香复辛,春雷动地竹走根。绵苞玉笋味争新,风林花发南山春。”这里有纤丽的丝绸,珍贵的药物,有各种应时水果,有味道鲜美的缩项鳊鱼,还有竹笋蓰头,真是丰富极了。他在诗的最后写道:“谁能持我诗以往,为我先贺襄阳人。”生活在如此美好环境中的襄阳人,是十分值得祝贺的。
送别之后,刘从广到了襄阳。欧阳修又在《答韩钦圣》的书信中提到此事。他说:“刘守(指刘从广)到,必还使司,当复清谈也。尝说襄阳山水。一经真赏,果如鄙言否?”意思是说,刘太尉置身襄阳,真正地欣赏到了襄阳山水之美,我在诗中所写不是假的吧!
欧阳修为什么如此地热爱襄阳呢?除襄阳山水确实佳美之外,还与诗人生活、任职有关。欧阳修生于四川绵州,长于湖北随州。他在随州生活、读书近二十年,对襄阳山水当早有所闻。入仕京师,后因指斥谏官高若纳,于景祐二年(1036)贬峡州夷陵(今属湖北宜昌)县令。景祐四年(1037)十二月,迁光化军乾德(今属湖北襄阳老河口)县令,翌年二月到任就职。宝元二年(1039)六月,离开乾德。这期间,他对襄阳的了解更直接、更有亲身体验。
欧阳修任乾德县令之际,正值大旱。面对“民稼之苗者荒死草间”的旱情,他的首要工作就是祈雨,他一连写了两篇求雨的祭文。其一曰:
乾德县令欧阳修谨以清酌之奠,祭于五龙之神曰:百里之地,一时而不雨,则民被其灾者数千家。然则水旱,重事也。天之庇生斯民者,岂欲轻为之乎?不幸而遭焉,则归其说于二者。一曰吏之贪戾不能平民,而使怨吁之气干于阴阳之和而然也。一曰凡山川能出云为雨者,皆有神以主之,以节丰凶,而为民之司命也。故水旱之灾,不以责吏,则以告神。呜呼,民不幸而罹其灾,修与神又不幸而当其事者,以吏食其禄而神享其祀也。今岁旱矣,令虽愚尚知恐惧而奔走,神至灵也,得不动于心乎?尚飨!
与众不同的是,他在祭文中不仅把天旱的原因归之于山川之神,而且还归之于“吏之贪戾不能平民,而使怨吁之气干于阴阳之和而然也。”稍后,天降喜雨,他又写了一首《答杨辟喜雨长句》的诗,在诗中他依然抒发了自己对社会现实的忧思:“今之吏愚不善政,民亦游惰离于农。军国赋敛怨星火,兼并奉养过王公。终年之耕幸一熟,聚而耗者多如峰。”欧阳修关注民情,同情民命,忧心如焚。
在乾德县,欧阳修还特别关注当地乡贤耆旧。《居士集》卷24有一篇《永春县令欧君墓表》。
君讳庆,字贻孙,姓欧氏。其上世为韶州曲江人,后徙均州之郧乡,又徙襄州之谷城。乾德二年,分谷城之阴城镇为乾德县,建光化军,欧氏遂为乾德人。修尝为其县令,问其故老乡里之贤者,皆曰有三人焉。其一人曰太傅、赠太师、中书令邓文懿公;其一人曰尚书屯田郎中戴国忠;其一人曰欧君也。三人者学问出处,未尝一日不同,其忠信笃于朋友,孝悌称于宗族,礼义达于乡闾。乾德之人初未识学者,见此三人,皆尊礼而爱亲之。既而皆以进士举于乡里,而君独黜于有司。后二十年,始以同三礼出身为潭州湘潭主簿、陈州司法参军、监考城酒税,迁彭州军事推官,知泉州永春县事。而邓公已贵显于朝,君尚为州县吏,所至上官多邓公故旧,君绝口不复道前事,至终其去,不知君为邓公友也。君为吏廉贫,宗族之孤幼者皆养于家。居乡里,有讼者多就君决曲直,得一言,遂不复争,人至于今传之。嗟夫!三人之为道,无所不同,至其穷达,何其异也!而三人者未尝有动于其心,虽乾德之人称三人者,亦不以贵贱为异,则其幸不幸,岂足为三人者道哉!然而达者昭显于一时,而穷者冺没于无述,则为善者何以劝?而后世之来者何以考德于其先?故表其墓以示其子孙。君有子世英,为邓城县令;世勣,举进士。君以天圣七年卒,享年六十有四,葬乾德之西北广节山之原云。
欧阳修任乾德县令时,欧庆已经去世约十年了。这篇《墓表》的写作时间,如果从文中对张士逊的称谓分析,应在皇祐元年(1049)张士逊卒后。“太傅、赠太师、中书令邓文懿公”,是张士逊卒后仁宗皇帝之诏赠。皇祐元年,欧阳修为尚书礼部郎中、龙图阁直学士知颍州。文中不仅介绍了欧庆为襄州乾德人的来历及仕宦履历,还特别叙述了他与张士逊、戴国忠的关系。“三人者学问出处,未尝一日不同。其忠信笃于朋友,孝悌称于宗族,礼义达于乡闾。”然而,三人之“穷达,何其异也!”张士逊三入凤凰池,位极人臣。戴国忠亦官至尚书屯田郎中,欧庆却久沉下僚,终于县令。可贵的是,张士逊不因乡梓而徇情,二人也不因故人在位而求荐拔。对“三人之为道,无所不同”,乾德百姓“亦不以贵贱为异”的民风,欧阳修也大加赞赏。
此外,又有《尚书屯田员外郎李君墓表》,对前知光化军李仲芳筑石堤以抑汉暴的治绩,给予褒扬:“汉水东至乾德,汇而南,民居其冲,水悍暴而岸善崩,……以有石堤为可恃也。”《墓表》最后说:“余闻古之有德于民者,殁则乡人祭于其社。今民既不能祠君于汉之旁,而其墓幸在其县。余,令也,又不表以示民,呜呼,其何以章乃德?俾其孙刻石于隧,以永君之扬。”自己作为县令,有责任彰显有德于民的贤宦循吏。
欧阳修在任乾德县令期间,尝到过相邻的谷城县。当时谷城县令是狄栗,他在所作《大理寺丞狄君墓志铭》中说:“时予为乾德令,尝至其县。”狄栗是一个颇得百姓拥戴的贤县令。上任伊始,抑制豪强,以法绳之。“踰年,政大治。乃修孔子庙,作礼器。与其邑人春秋释奠而兴于学。”欧阳修应狄栗之邀,为作《谷城县夫子庙学记》。对狄栗尊儒兴学之举,大加赞赏:“谷城令狄君栗,为其邑未逾时,修文宣王庙易于县之左,大其正位,为学舍于其旁,藏九经书,率其邑之子弟兴于学。然后考制度,为俎豆、笾篚、罇爵、簠簋凡百余事,以与其邑人行事。谷城为县政久废,狄君居之,期月称治,又能尊国典,修礼兴学,急其有司所不责者,鳃鳃然惟恐不及,可谓有志之士矣。”在《墓志铭》中,他还对先狄栗三十年任谷城令的张及给予了褒奖,并对良吏之难得生发感叹:“呜呼!使民更一世而始得一良令,吏其可不慎择乎?”
欧阳修酷爱金石,每到一地必定细心考察。由夷陵到乾德,途经襄阳岘山。他登岘首考察了立在岘山的《唐独孤府君碑》。他在《集古录跋尾》卷六中写道:“碑在岘山亭下,余自夷陵徒乾德令,尝登岘山,读此碑。碑为四面,而一面字完,今人家所传,只有一面。而余所得有二面,故其一面颇有讹缺也,府君讳册,字伯谋,河南人也。其文不完,故不见其始终。”他还对隋代书法家丁道护所书《启法寺碑》、《兴国寺碑》有所考究,对唐代《尹氏阙文》及《尹孝子旌表文》作过考察。他在跋尾中写道:“右尹氏阙文,在襄州。题云:‘唐孝子尹仁恕阙,万岁通天二年旌表。’万岁通天,则天之年号也。可谓昏乱之世矣!然尹氏犹见旌表,孔子以谓忠信可行于蛮貊,信矣!孝悌见尊于昏乱也。”
在谷城县郊,他又考证了后汉《玄儒娄古碑》。因碑上有文字不能识,他便写信向在东京的王原叔求教,他在信中说:“今春蒙恩,得徒兹邑。然地僻而陋,罕有学者。幸而有之,亦不足与讲论。或事有凝滞,无所考证。则思见君子,北首瞻望而已。县有古碑一片,在近郊数大冢之间。《图经》以为儒翟先生碑。其文云:‘先生讳寿,字元考,南阳隆人也。’大略述其有道不仕,以教学为主业。然不著其姓氏。其题额乃云‘玄孺崇先生碑’。毋字疑非翟宇,而莫有识者,许慎说文亦不载,外方无他书可考正。其文辞简质,皆隶书,书亦古朴,隐隐犹可读。乃云熹平三年所立,去今盖八百一十六年矣。汉之金石之文,存于今者盖寡,惜其将遂磨灭。而图记记载,讹谬若斯,遂使汉道草莽之贤,湮没而不见。原叔好古博学,知名今世,必识此字。或能究其人本未事迹。悉以条示,幸甚!幸甚!”从中可见欧阳修的治学精神。后来,欧阳修又率县学生,依据《图经》记载,把此碑迁还乾德县,“立于勅书楼下。”
谷城又有《后汉郭先生碑》、《魏刘熹学生冢碑》,欧阳修皆作过考察并写有跋尾。后者跋尾云:“刘熹学生冢碑,在襄州谷城县界中,余为乾德令时,尝以公事过谷城,见数荒冢在草间,傍有古碑倾侧,半埋土中问其村人为何人冢,皆不能道。而碑文磨灭,不暇读而去。后数年,在河北,始集录古文,思嚮所见谷城碑,疑为汉碑。求之又数年,乃获。按《襄州图经》云:‘学生冢在县东北。’《水经注》云:‘魏济南刘熹字德怡,博学好古。立碑载生徒百余人,其不终业而卒者,葬于此,号学生冢。’今碑虽残缺,而熹与生徒名字,往往尚可见。盖余昔所见乃先生冢。而碑魏时碑也。熹谷城令也。治平元年正月十日书。”
欧阳修有关襄阳的诗文,除前文提及之外,还有作于熙宁三年(1070)的《岘山亭记》,这是篇优秀的散文。诗歌还有《寄题宜城县射亭》、《书宜城修木渠记后奉呈朱寺丞》、《题光化张氏园亭》、《高阳醉卧》、《汉水行》等等,都是欧阳修生平思想研究不可多得的重要资料,也是襄阳历史文化研究的重要资料。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