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思汉水上
凉忆岘山颠”
――杜甫与襄阳
(襄樊学院 魏平柱)
襄阳是杜甫十三世祖杜预率军灭吴,以成晋业的建功之地,也是其十世祖杜逊随东晋南迁定居之地,直到其曾祖杜依艺任巩县令,方举家迁居巩县。杜甫虽然生于巩县或洛阳,但历史学家和文学史家大都依惯例称杜甫为唐代襄州襄阳人。考杜甫生平游踪,尚没有发现他履践襄阳的痕迹,但他对他的祖籍襄阳,还是有着特别的深情。至少有两次他企盼取道襄阳回归洛阳,甚至一度萌生过隐居襄阳的想法。第一次是在“安史之乱”将要平息之时,他远在梓州,听说官军收复河南、河北的消息,惊喜若狂。认为从此以后可以结束流浪生活,可以回到家乡洛阳了。他在《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诗中写道:“白首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第二次是在大历三年(768),杜甫乘舟出峡滞后,漂泊到衡山时。他想到了北归,他在《回棹》诗中写道:“清思汉水上,凉忆岘山颠”,“吾家碑不昧,王氏井依然。”意思是说,如果能够北归,途径襄阳,一定要到岘山羊杜祠去祭奠自己的远祖晋代镇南将军杜预,去凭吊一下立在岘山之颠的杜预铭功碑,顺便也可以看看汉末王璨曾经取过水的古井。另外,在《登舟将适汉阳》的诗中,又写道:“鹿门自此往,永自汉阴机”。诗人真的在向襄阳进发了。就在此期间,他曾一度产生了隐居襄阳安度晚年的想法。在《别董颋》诗中,他写道:“老夫缆已解,脱粟朝未多。飘荡兵甲际,几时怀抱宽。汉阳颇宁静,岘首试考槃。当念着皂帽,采薇青云端。”诗中“考槃”、“采薇”等语,分明是说诗人要在襄阳隐居而不再出仕了。由此可见,诗人对襄阳的独钟之情该是多么的深!可是,诗人的这些愿望,皆因北方“动荡的政局,瞬息万变的战况”,或其他原因而未能实现。
杜甫对襄阳的情怀,首先表现在其远祖杜预的怀念上。所谓“吾家碑不昧”的碑,即杜预在镇守襄阳时,为使自己功勋永垂天地而刊刻的石碑。《襄阳耆旧记》说:“预好身后名,常自言:‘百年后,必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乃刻石为二碑,记其勋绩。一沉万山之下,一立岘山之上。谓参佐曰:‘何知后代不在山头乎?’”杜预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正如欧阳修所批评的那样:“是知陵谷有变,而不知石有时而磨灭也。其皆自喜其名之甚而过为无穷之虑欤?”杜预死后,归葬河南偃师首阳山。杜甫曾于开元二十九年(741)筑土室首阳山下,“天天望着杜预的坟墓,想着杜预辉煌的一生,对照自己已是三十岁的人了,除写了一些诗文之外,在社会上实际的工作可以说是还没有开始。”因此,他对这位远祖更加景慕了。他写了一篇《祭远祖当阳君文》,对杜预的武功和智慧进行了颂扬,并表示他在这里居住是“不敢忘本,不敢违仁。”
杜甫对襄阳的历史人物,也颇有深情。他是唐代为咏赞诸葛亮而写诗最多的诗人。“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凌霄一羽毛”、“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等诗句,高度概括了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品格,热情赞颂了诸葛亮的非凡才能和不朽功业。并为诸葛亮的悲剧结局,一洒英雄相惜之泪水。杜甫对汉末襄阳隐士庞德公也有公允的评价,在《遣兴五首》之二中,他指出庞德公隐居山林,不为刘表所用,乃是其“终竟畏罗罟”所致。另外,杜甫还对比他年长二十三岁的襄阳诗人孟浩然由衷敬佩。在《遣兴五首》之五中,他写道:“吾怜孟浩然,裋褐即长夜。赋诗何必多,往往凌鲍谢。清江空旧鱼,春雨余甘蔗。每望东南云,令人几悲吒。”又在《解闷十三首》之六中写道:“复忆襄阳孟浩然,清诗句句尽堪传。”由此可见,他对这位布衣终身的诗人,对诗人的人品和诗品,怀有多么深的好感!
杜甫与李白有很深的交往,而李白与孟浩然又有很密切的过从。杜甫与孟浩然有无往来,尚需考查。杜甫读过孟浩然的诗,这却是事实。杜甫二十八岁时,浩然已卒。王士源编《孟浩然集》在“天宝四年徂夏”,至天宝九年,韦滔再次缮写,“增其条目”,并“将此本上秘府”。如果杜甫读到的是这两个版本的诗集,那么,他们很可能未曾谋过面。当然,杜甫也还有可能从李白那里读到孟浩然的诗。
杜甫对襄阳有一种亲情,襄阳人对杜甫也有着不尽的怀念。襄阳有“杜甫故里”,有以杜甫命名的街巷,有纪念杜甫的“草堂”、“乡贤祠”和“杜工部之墓”等建筑。
据清代《襄阳县志·古迹》载:“杜甫故里在城南,道旁有碑。宋筠《使黔录》:‘白马泉有杜甫宅,王璨井。’又在樊城西北有杜甫岗。”另据《襄阳县志·山川》载:“白马泉在白马山下,旁有杜甫宅、王璨井。”《方舆揽胜》亦云:“杜审言,襄阳人,有孙曰甫,有故宅在焉。曾子固有诗记其事。”这些记载为我们寻访襄阳“杜甫故里”提供了依据。《舆地纪胜》载:“白马山以白马泉名。”而白马山在襄阳城南十里。《襄阳县志》有载:“白马山在县南十里,一名白鹤山。”那么,“杜甫故里”当然也就在城南十里了。道旁石碑现已不存,不知立于何时又毁于何时。这里有著名的习家园林。白马泉即汉习郁“依范蠡养鱼法作大陂”,所引之泉。因人为原因,泉水现已干涸。“杜甫草堂”就在这里的“习、杜祠”内。
“杜甫草堂”始建于何时,不得而知。前引《方舆揽胜》所言“曾子固有诗记其事”,则北宋熙宁六年曾巩知襄州之时“杜甫草堂”便已经有了。曾子固即曾巩,子固乃其字。二十年后,又有维修,时任襄州教官的邹浩有《勉祖道修子美祠堂》诗可证。再后来的兴废复修情况,只能从清代道光年间襄阳知府周凯所立的几幢石碑的碑文中考察了。周凯在道光五年(1825),对习家池进行过一次修复。他在《习池四贤祠记》中说:“高阳池(习家池)西有祠,不详所祀。惟志载嘉靖间副使江汇建习、杜二公祠于池上,祀晋习凿齿彦威,唐杜甫子美。然仅详古迹,不列祠庙专条。”又在《浚复高阳池碑记》中说:“嘉靖末副使江汇立置习杜祠以祀习凿齿、杜甫。”周知府的依据也只在旧志所载,前者说“嘉靖中”,后者又说“嘉靖末”。明代嘉靖有四十四年,一中一末,相差几二十年。那么,究竟在哪一年呢?考隆中草庐碑,其上“草庐”二字正是江汇所书,时间是嘉靖庚子年,即嘉靖十八年(1540)。由此推知,江汇修复习杜祠及杜甫草堂,亦当在嘉靖十八年。二百八十五年之后,周凯作记之时,建筑尚完好无损。他在《高阳池修禊诗序》中有一段精彩的描写:“池西北旧祠,习氏子孙所葺也。前望汉水,帆色隐现,一山苍然,鹿门山也;其后群峰环抱,如鸟舒翼,凤凰山也;左眺白云蓊蓊逶迤于三峰表者,为岘首山。想见羊祜,轻裘缓带,置酒其间,其声明非与山俱传者乎?而其右,近杜甫故宅,客亦有许其身稷契者乎?我知其发为诗歌,缠绵忠爱……,杜甫遭唐之中衰,干戈扰攘之际,……奔行在,拜拾遗,迁工部员外郎,事权不属,悱恻之意,一寓于诗。然而忠君爱民之心,同有千古。”杜甫的品格是那么高尚,“杜甫草堂”的周边环境是那么的优美!
“杜甫巷”在樊城西北,原名“杜甫岗”。《襄阳县志·古迹》载:“樊城西北有杜甫岗,群众亦称豆腐岗,因语音读讹之故。”这原是一条长约一公里的隆起高岗,西南自曾家洼向东北延伸至韩家庄。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这里已是繁华的市区街道。“杜甫岗”变成了“杜甫巷”,并且设有杜甫巷居民委员会。
“杜工部之墓”在襄阳城南岘首山西侧公路旁,是纪念性质的衣冠冢。杜甫卒于代宗大历五年(770)冬天,死在湘江上的小船上。他死后,家人无力安葬,就把他的灵柩停放在岳州,他的儿子杜宗武“亦流落湖湘而卒”。四十三年后即元和八年(813),他的孙子杜嗣业才迁其灵柩,”归葬于偃师西北首阳山之前。”杜嗣业扶其祖父灵柩,行经荆州。时元稹被贬为士曹参军在江陵,杜嗣业便请元稹写下了《唐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灵柩行经襄阳岘山,杜嗣业有感于其祖杜预在襄阳的功业,因筑杜甫衣冠冢于羊杜祠附近的岘首山道旁。墓前曾有大碑一幢,刻有“唐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君之墓”十二个大字。解放前夕尚存。为使胜迹得以保护,襄樊市文物管理处又于1983年,重立墓碑一块。
除上述纪念性建筑外,襄阳还有“乡贤祠”。据《襄阳县志·祠祀》载:“乡贤祠,祀汉诸葛亮、庞统;唐孟浩然、杜甫;宋处士魏泰;明韩邦问等。”岁时,以“跪六叩礼”致祭。可见,襄阳人对这位诗人是多么地崇敬了。
朱东润教授在《杜甫叙论》中说,杜甫和李白一样,“他们能够运用人民的语言,诉说人民的情感,因此我们可以称他们为人民的诗人。”既然是人民的诗人,当然就会受到人民的热爱。襄阳人民怀念杜甫,纪念杜甫,感情更在他人之上,其中大概还有“乡贤”的一份亲情吧!
(原载《襄樊学院学报》2000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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