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往事》快要播了,我这心呐,腾腾的。这些天接受了许多媒体的电话采访,我车轱辘话说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围绕最多的话题还是曹光汉这个人物的恋母情结。我很关注网上一些对曹光汉的评价,有认为其不幸的,也有说他变态的,更有人说他恶心的。这些说法我都能接受,可能有些人没有太读懂他。作为我本人来说,我是同情他的。他生长的环境里没有一个可以作为他参照物的对象。他不喜欢父亲与世无争的性格,他不屑于大哥那妻妾成群的生活,光婷的年幼无知更不是他所能交流的对象。至于下人们,他打心眼里是视而不见的。他唯一能交流的对象只有他的母亲。母亲也是他唯一能交流上的对象。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或多或少的恋母情结,而曹光汉只不过是将这一人性特征在自己体内放大了。他放大的不只是这个,还有许多。反抗,自我矛盾,纠结,嫉妒,反复,不甘平凡,逃避,崩溃……
他为什么要去国外?这在剧中是没有台词内容来表现的。别人不知道,我得知道。别人没有想过,我得想。下面,我想用第一人称的角度来大致的回忆一下曹光汉短暂的一生。毕竟,我了解他。
如果无法顺应封建社会的规章制度,那么只有逃避了。好在家里有钱,可以走得远远的。漂洋过海的我在呼吸异国他乡的空气时,那丝丝入肺的清新美妙曾令我激动不已,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再没有什么枷锁套在我的脖子上让我必须这样做或是那样做了。眼前铺满了自由。我要开始新的属于我自己的生活了。
然而慢慢地,我开始不适应了。因为首先我并无一技之长。从小娇生惯养衣食无忧的我,能做什么呢?也许我曾尝试着去做这做那,但很快我便会放弃。其次,我是黄种人。歧视的目光会瞬间将我完全吞噬。我恨他们,可我又嫉妒他们。我的自尊心令我无法在这种鬼地方待太长时间。于是在我辗转了几个城市后我也终于明白,这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种空气也不是我呼吸得惯的。起初的清新美好逐渐被辛酸无助所替代。继续逃避,唯一的出路只有回家了。我想我的妈妈了,想妈妈的奶了。那是世间唯一能赐予我力量的源泉。不论我遭受了多大的伤痛,那是唯一可以治疗的良药。我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妈妈诉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到那生我养我的榆镇。
我回来了,带着一个瑞典技师路卡斯。能带着这个金发碧眼的洋先生回到家乡,这让我感觉分外的自豪。让你们这些崇洋媚外的家伙看看。我不仅把洋人带回来了,我还把洋人的技术带回来了。我开始了自己的火柴梦想。我曾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不知划了多少根火柴想要照亮我心中的梦想,但最后都一一熄灭了。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就像我当初不知道自己留洋能做什么一样。或者,我的梦想,太多了。再或者,那是别人的火柴?那么,先从火柴着手吧,等我把自己的火柴造出来了,应该就能告诉我了。或者,这就是我的梦想。

我不想结婚!这不是我回来的目的!我要做事。我要做自己的事。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不来干涉你们的生活,你们也别来打扰我!为什么连妈妈都那么着急让我结婚。不结婚我就永远是你的孩子,我还可以在你的怀里享受你的母爱,我还可以和你说很多不能跟别人说的话。结了婚我就不能这么做了。你们怎么能随随便便把我扔给一个我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呢?而且还要陪伴我一生?难道是妈妈你不要我了么?我在外面受苦了,我想回来,回到你的怀抱中来。这样,我就不用再去想那些令我难受令我困惑的事情了。我只想妈妈陪我过一辈子,我谁也不要。
好吧。好吧。我听你们的。行了么?我都听你们的。我知道了。只有我喜欢做的事是真的,只有这个不会抛弃我。好吧好吧好吧。就这样吧。遂了你们的心愿。这样大家都太平了。我出卖我的生活,来换回你们恩赐的平静。可以。成交!
我不得不承认,在我新婚第一夜第一次见到我的妻子时,我感觉很熟悉,却又很陌生。她从某些感觉上有些像我的妈妈。那令我平静的眼神,还有那双令我心中偷乐的大脚。总之,我不反感她。但是,我不想再信任谁。谁都会抛弃我的。我只答应和你成亲,但我可没答应和你过日子,至于你的日子怎么过,那就是你的事了。我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要造我的火柴。而你,不是我的火柴。什么见红,生子,都见鬼去吧!
慢慢地,我发现这姑娘怎么这么固执。我不论怎么对她冷言冷语,她好像都能自己消化了,第二天又笑脸相迎了。这是怎么了,看看,看看,看看这些中国女人被封建社会毒害成什么样了,还有没有点尊严,还有没有点想法?难道就不能去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么?难道整天围着我转便是她喜欢做的事情么?我可不喜欢。我要一个人。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不喜欢被别人打扰。我已经被他们打扰得够了。把她娶了是想换回属于我的平静,而不是给他们再添一个帮手!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发现她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尤其是当她满脸通红憋出几句话说得我不痛不痒的时候,我几乎能感觉她的心跳怦怦的,仿佛再一张嘴就能蹦出来似的。嗯,我喜欢她这样,这样至少说明,她很尊重我。
你怕我?不不,我不要你怕我。我不要你像家里的下人一样惧怕我。我要你尊重我。人和人本来就是要互相尊重的。你说我不尊重你?呵呵,那是你不懂我。你总不能说不满足你的要求就是不尊重了吧。毕竟是女人,不要随便拿一个自己还不太明白的字眼来随便形容。其实你挺好的,省城女子学堂毕业的,懂经学算学,还下过洋操。你比我见过的那些个女子都要优异得多,你应该要有所作为才对的。我不喜欢你整天围着我转啊转啊。其实我过得也不舒坦。我有太多自己都不明白却还在努力的做着的事。这些都是我现在解释不清的东西。如果你愿意,等我的火柴造好了。我再好好的跟你说,成么?
要不是路卡斯提醒我,说你就是火车上我们遇到的那个女孩儿,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来的。当时我只能看清你的背影,你的辫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乌黑而安静的垂在你的背后。天呐。我说怎么新婚第一夜看你感觉有些熟悉呢。原来就是你啊。看看路卡斯那由于过度兴奋而两眼放光口齿不清的样子,我真是觉得可笑。男人啊……
他一定嫉妒死了。呵呵,这就是命啊。我承认,我有些得意。说实话。我不喜欢他和你说话的样子。这么说吧,我就不喜欢他和你说话。我会洋文,你也会洋文。我和洋人说话,你也和洋人说话。让曹家下人看见了,成何体统?你居然还喂他水喝?真是气死我了。你还当不当我是你丈夫?不行。这样可不行。我得快点把火柴造出来,造出来,他也能滚回他的老家去了。我承认我开始有些喜欢上你了,我知道,我开始在乎你了。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做事已经不那么专心了,有时候脑子里竟会出现你的样子。这感觉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反正怪怪的。天,你被封建社会吞噬了,而我,正渐渐被你吞噬着……
我没告诉你,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一起掉进了一个红色的洞中,一直一直往下坠,一直一直地。但我们的手,却紧紧的扣在一起……
真是个奇怪的梦。
当火柴公社第一屡火焰照亮我的双眼,温暖的火光懒懒的映着我的脸,我以为我即将知道些什么了。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火柴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暧昧了,甚至我从火光中看到了笑。只笑了一下。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笑呢?我拼命的在脑子里回想着。柔情蜜意的笑?谄媚的笑?和蔼的笑?都不是。是什么呢?为什么是笑而不是别的什么呢?当我想起站在不远处不知所措的你,当我想起被工人们搀扶着刚从我身边经过的酩酊大醉的路卡斯。我一下子回忆起那火光中一闪即逝的笑来了。讥笑!对。就是讥笑!我造的火柴在笑我。哦不,应该是你们造的火柴。你和路卡斯造的火柴!你们在笑我!我的火柴,我的心血。只差最后那么一点了,却被你们占有了。要不是那个戏子莫名其妙的去刺杀那个什么曹大人,我也不会被牵连进大牢!怎么这么会儿功夫你们就鸠占鹊巢了!天意。不得不说是天意啊。这就是我的梦想?你们想把我逼成什么样啊?我就这么一点点可怜的小小的平静,就这么一点点可怜的小小的梦想都不能给我么?我有预感,你们一定发生了什么,即使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
……

做炸药干什么?我不知道。我只会摆弄火药。火柴让别人给造了,我造炸药总可以吧?你们要想造也可以啊。我不拦着。我没造过炸药。但我可以学。你们认为不可能?说实话我也认为不太可能。可我还是要做。这么说吧。我不知道自己能做成什么,但我一定知道自己做不成什么。可悲的是,我仍在不停的做。就让我做吧。谁叫我喜欢呢。
我喜欢享受火药充分燃烧后的气味。锰、硝、磷、硫磺。神奇的小东西,能创造出神奇的效果。炸!都炸上天才好呢。郑玉松这个人我倒是很欣赏的,他有血性。虽然我对他加入的什么蓝巾会并不感兴趣。但是他的忙我都很乐意帮。其实蓝巾会的人也都挺好的,尽管我不推崇他们的以命搏命,小打小闹。我认为一个有能力的人不能先想着如何自己死不足惜,肝脑涂地的。为什么非要牺牲自己呢?难道自己的死才是换取成功的唯一标准吗?那成功还有什么意义?自己又看不见。不成气候。我弄几颗大个儿的给你们瞧瞧。有了这个,区区衙门算什么,官船都不放在眼里。想炸什么就炸什么,想怎么炸就怎么炸。我喜欢爆炸的刺激,这可以让我短暂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不想去想的东西太多了。该死。这个女子的身影怎么跑不出我的脑子了。我不想去想她。我不愿去想她。我一想起她我的心就痛得要死。我一想起她在我咬疼她的地方和那该死的路卡斯睡了我就恨不得吞进一颗炸弹把我那快要憋炸了的胸膛炸个粉碎。我常常把舌头咬出血来才能有那么一会儿空白的时间不去想这些事。我知道他们都会抛弃我,这我早就知道。可为什么不是当初?如果是一开始,我乐还来不及呢。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在我喜欢上她之后?不!我不喜欢她!我恨她!我恨这所有的人!把这整个世界都给炸了才好呢!
我累了。我太累了。我不想再炸了。我能炸了整个世界么?不能。没那么大个儿的。我好累啊。我好想重新开始。真真正正的学一门手艺,踏踏实实的成亲过日子。可是我讨厌我的家庭,他们都是一群没有生命却每天还在挣扎的空壳。我知道了,我的梦想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即使知道,也永远不可能实现。因为。我就不该出生。我不适合在这个年代生存着。
当他们说要砍我的头时,我害怕了。我害怕的不是死去。我害怕的是,我见不着我的妈妈了,我也见不着那个让我恨的人了。尽管我现在已经不那么恨她了。我看不见明天了,不用说明天了,我连下一刻也看不见了。那会是个什么样子?我闭上眼睛努力的想象着。会不会就如我闭上眼睛般那么黑暗?我还有思想么?一定没有了。要不然,死怎会那么神秘呢?尝试过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来了。我身上的伤很疼,他们用鞭子抽打我的身体,用烧红的铁砣烙烫我的肚子,用铁栅格夹我的手指,好像已经夹断了两根,虽然我不知道我的双手还能再创造出什么来,可那也是我的东西啊。他们怎么能这样轻易的夺去它们的生命?就像我的亲情,梦想,女人被一一夺走一样。我想我还可以忍受这些,但我无法忍受他们折磨我时的嘴脸,在大牢的火光中我再次看见了那犹如火柴中隐现出来的笑!我不许他们这么笑我!这群狗!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从他们的狗嘴里吐出来的事实:我的妻子怀了别人的孩子……
明天,也许是今天。因为他们给了我好饭菜。虽说第一次坐牢,可我还是知道这顿饭菜意味着什么的。我根本没有胃口。
路卡斯来了。这个家伙,居然还有脸面来见我。我强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比他矮一截儿。我的腿也被他们打断了,但好在胳膊还行,这让我能死死的抓住刑架而不倒下。他还是没怎么变样儿,故作松弛并不忘耸他那该死的肩膀。但这一切都被我看在了眼里。他跟我讨论爱这个字眼。我不认为他懂得什么是爱。在我看来,和一个自身民族还没有完全进化,吃着土豆牛肉喝着奶的人讨论爱,实在是很无稽的一件事。但我很高兴他能和我坦诚相待,并恳求我的宽恕。我一个即将上刑场的人,他没有必要惧怕什么。这说明他,尊重我。这很好。我需要尊重。尤其是他的。现在的他。我告诉他什么是爱。尽管我不知道是不是说得准确,但是我想我很释然了。于是在他走后,我顺利的倒下了。我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然后是……
她。她也来了。她挺着圆圆的肚子站在我的面前。大牢里很人道的为她摆放了一把椅子。应该是家里打点过的。她没有坐,她就在那里静静的站着。从牢墙上端小窗口透进来的光线直直的照在她的头上,身上,还有,高高隆起的肚子上。那样的宁静安逸。这让我感觉很舒服。我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草床。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我想,即使明天不砍我的头,以我的体力来说,估计也撑不过今天了。因为我总想闭上眼睡觉,可又怕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于是,我不得不时不时的变换一下姿势,好让全身的伤痛来刺激我微弱的神经组织。我看着她,发现她很美。我想我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安静的仔细的看过她。上一次好像还在新婚的那一夜。她确实很耐看。我的心跳有些加速,我知道那是我激动。能看到她,我很激动。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把我写给她的休书撕成了碎片。我看着她笑了。任性。她说一直以来都是听我的,这次就让她任一回性吧。那个瞬间,我忽然明白了爱。我原以为自己对她的喜欢在那次事件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却原来,是愈演愈烈了。我们第一次像一对夫妻一样的说了一番话,尽管只有短短的那么几个字。
我有些想哭,但我忍住了。她肚中的孩子好像在踢她,她疼得弯了弯腰,我试图想摸一摸孩子。她缓缓的靠近我,可是当我即将触到的那一刻,我的手嘎然而止了。那不是我的孩子,尽管,小东西在我妻子的肚子里。而我,我胆怯了……
走吧,玉楠。好好的活。孩子,你要是愿意,就让他姓曹吧。我没什么可留给他的,只有这个姓了。
她走了。捧着肚子出去了。我没有眼泪了。我的脑中浮现出那片温暖的火光。

我万万没有想到。父亲会来看我。当我被衙役拖进一间小屋子里站在父亲面前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眼中噙着泪水,花白着毛发,佝偻着身子注视着我的小老头就是我的父亲。我木讷的张了张嘴:爹。
父亲一个有力的巴掌将我掴倒在地上。半天我才撑起身子,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因为那边的脑袋在之前的审讯中才被打开过,所以一巴掌上来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父亲跌坐在我对面,告诉我那一巴掌是替我母亲打的。母亲不来看我了。她嘱咐我的父亲见到我先替她打我一巴掌。这一巴掌,大概是还她生我之痛吧。
我们说了很多话。我和他二十多年都没有说过那么多话。我想如果之前能有这种和父亲说上一番话的机会,我也许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了。父亲探着身子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说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就会死,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死。但既然是这样了,已经弄成这个样子了,那我接受这个结果。太多的事情赶到一块儿了。我已经承受不住了。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他那口终日在家中沸腾着的大锅里到底是什么东西。父亲略带得意的告诉我:生和死。
我很遗憾自己没有能尝上一口。也许尝上一口,我就明白了。算了,现在明白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了。就这样吧。父亲告诉我说大哥还在门口等着见我。我说我不想见了,我是真的累了。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了。

在去刑场的路上,我仿佛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般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美好和遐想,我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贪婪的呼吸着眼前的气味儿。嗯,感觉挺好的,就是身上的链子有些沉,如果能去了就更好了。我会在这儿跑起来,跳起来,就像当初我坐了几天几夜的船,漂洋过海来到心中圣地一样。自由的宣泄着,自由的呼喊着。
当那把大刀举过头顶时,我仰起头,雨水直直的打在我的脸上。
我笑了,又哭了……
然后
一切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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