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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宇的诗集<<Salsa>>(41-完)
(2007-03-24 23:27:32)★４１ 带一篮水果去看她
今天我去一个地方有人告诉我下次不要再来了／我告诉他反
正我也不想去了／有人会去但那是另一回事／我回到租来的
公寓蒸一条鱼／一个朋友来和我一起吃鱼／吃完鱼他说他最
近不好／丢了工作／又错过一班火车南下找工作／那些工作
都花力气花精神花光所有的存在他说／如何你就分期付款买
房子和买车子然后找到一个女人／你们生一些小孩小孩长得
太像你不好意思不像你也不好意思／我们讲了一下当房东和
房客的差别／然后我们就做了／他问你有几个爱人我有什么
不一样／我说废话你当然不一样／他坚持问那里不一样／我
说你就是不一样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里不一样我只好说好吧
你没什么不一样／你看我就知道他说／你反正等最坏的我说
／对这样我就安静了他说／我们一起看录影带人鱼公主／人
鱼公主失去声音的时候他哭了／我们不断倒带看我们喜欢的
段落／又蒸一条鱼吃／我把塔罗牌翻开看他会不会找到工作
及看看我们会怎么样／你找不到工作的我说／啊找不到吗他
说／对试也不用试／那我怎么办／没怎么办你会比较安静我
说／那我们会结婚吗他问／也不会我说／牌不准他说我怎么
知道它说的是真的／你是不知道我说我也无法让你知道／那
你为什么相信它／就在我把牌翻开的那一秒钟我说开天辟地
以来所有的因果关系都暗中自行推算加减了一翻／少来宇宙
那一套他说／如果宇宙不是这样一套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玩
牌我说／我有点腻了我又说我想搬家了／那你翻一张看看你
找不找得到房子他说／牌翻开／牌说我找得到房子／那你再
问它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住他说／牌说不可以／我们又做了
一次／反正不知道做什么好／然后他走了／我再也没有看见
过他从此以后／可能还有别的结论但是我还不知道／另一个
朋友打电话来说唉我真的不知道他爱不爱我／他爱的我说／
你怎么知道她说／因为他不爱我我说／她挂了电话／我又把
牌翻开／我知道等一下她还会打电话问那你爱不爱他／果然
她打来了／我说爱因为想让她生气／我知道她会马上打电话
问他她爱你为什么你不爱她／她等着他说我爱她／她也在等
最坏的／然后她就安静了／因为反正大家都不爱她／她疲倦
极了／我们也是／后来我就搬家了／没有带一篮水果去看她
★４２ Ｓｗｉｎｇ
天亮才睡下午４点起来
一天大势已去极端自在
无聊的春风伴我经年流浪到
一九九九无赖至极变得张狂
阔别多年回来大家比酷
比赛把什么人先轧掉
而且还不能太不优美
舞伴酒朋知己炮友
相逢一笑泯恩仇
举座皆无碍目客
大家都有行动电话
昨天碰到一个中学同学
问他你最近好不好
他说也没什么好不好
刚刚卯了一管算爽就是
又问那最近跟那Ｂ怎么样
他说也过得去还在蹭
我喜欢天才的作品在信上我说
剩下的，当然在进步，我说
是口吃训练班或是
失语症治疗里那种令人心酸
的进步
信写好了忽然用手语问旁边喝啤酒的人
是不是正好有一些邮票
他用手语回答我他正好
有一些邮票这是值得一提的
有一个坐在旁边不认识的人
他正好懂得手语而且
他又有一些邮票为了证明他的存在
我把信寄了
★４３ 互相爱着了
互相爱着了
互相撕下肩膀上晒脱的那层皮
这样互相撕下皮
找不找得到另一个人可以这样
互相撕下皮呢
而不必说什么我等你呢
也不必去旅行社订不到房间那一套
也不必赞叹那些修复的
教堂和庙宇
没有另一个名字卡在喉咙
而又等待那些脱口而出
没有另一套什么遇见
在另一处什么海边
没有另一辈子
没有另一种后悔
所有的都绝对
都可以死——
我读过的另一个译本
意思大致是正确的
文句也还通顺，它的存在本身
也就是它的存在的也算
合理的解释 设想也被
另一较差译本所愉悦过
而最终也到达过什么
而引起的
也不见得要真正面临的对质
而涉及的所谓
被强行分割的
而不得不来到
的阴影部分
★４４ Ｓｏｍｅｈｏｗ
拿一把扇子正面画一只鸟
反面画一个鸟笼
快速转动扇柄就看到
一只鸟被关在笼子里她
把扇子收起来
微笑着要大家猜那是什么意思
我们说我爱你她说不对
于是我们说我不爱你还是不对然后
她就带我们去她的公寓
蟑螂在朝北的老旧的公寓里繁殖
她启示我们它们繁殖产卵的地方
传真机的底盘
答录机的录音座
电视里的管子隙缝
那些用电那些热着的地方
我们懂了什么吧恐怕也没有
我们只是满想也这样钻进
音响里 赖在音乐流出来
的地方不起床 在所有那些我们称之为
时代的局限的早上大家是
多么多么地目眩神摇
让彼美好事物相遇吧
让痛苦给予力量吧任何时候
让我们指着自己身上瘀青的部份
对接着来访的客人引用一句
那些抄来的话爱不存在
可是爱的证据存在
任何时候我们去她的房间
那混乱都像小偷刚来过
最后小偷也终于来了
她与小偷之间的共谋是
他拿走了她不需要的东西所以她并不知道他拿走了
重要的是他帮她翻出了她久久失散寻找之物
所以之后任何时候
我们进去她的房间
她有一种“被怎么折叠都可以”的表情
★４５ Ｓｏｕｌ
死去多年的女人回来与我们相会
我们感觉到但看她不到
听到她的声音指示我们
操作房子里的一架放映机（总
是在那里）手摇放映机发出轮轴
滑动的声音投出一束光（总是
一束光）圈住屋里另一个角落
在那束光下
于是她出现
像一切鬼魂应该出现的样子
我们被蛊惑忘了追问那些死后的细节
她完全褪了颜色
像一张黑白电影
我们这些
在黑暗中的人因为意识到自己的彩色
而局促焦虑
而自言自语
而恍然失忆
对此刻的醒来说
下了一点雨就很
害怕分离
会中断这场雨
雨中温暖的屋子里
温暖的温暖的温暖
的屋子里
总是感到犹豫
★４６ 初级气氛
不爱了但仍然值得一切的荣耀
把他们装在不同的船上送走
留下我们小孩
被一些谷仓的干草堆
一些雨季一些无耻的誓言
各式绝无仅有的现在
所发明出来的小孩
但我猜我们所看到的这些小孩
都已经被偷偷交换过了
被就是“偷偷交换”这个想法
和伞一样
或者打火机
有人盗火
有人偷书
有人干盆景
谁正好偷到什么就应该好好照顾
但是偷之前或偷之后
有一个短暂的中途忘了偷这件事
而且不喜欢大家偷来偷去
被偷过的小孩有一种气氛
不知道对什么的不屑
总要面临
而最终也了悟了的
“相对地有限”
但小孩是自动繁殖的
经过一扇自动门被夹了一下
一个小孩就变成两个小孩
这是据我们所不知的
他们远比我所能想像的还更不重视
父亲这回事而且想尽办法
找出我的不在场证明
但是一开始的一开始呢
当我这样发问我知道
我只是想让他们把
作业写好而且只是极个人地
喜欢一切入门的初级气氛
我早早吵醒他们
就好像要一起去偷车
又好像在另一个清晨一起离去
-------------------------------
★后记
这集子里的46首诗最早一首
写于1991年最晚的一首1998年
其余泰半在1992至1997间以一种兴奋片
段混乱探路般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笔记本
里
然后就搁着搁了好久其间冒出一本古
怪的剪贴诗集始料未及
98年中在台北获得一笔写作补助回到
巴黎在蒙马特的公寓里用600 字稿纸
慢慢把那些片段誊出来
修改润饰排列装置直到每一个片段找
到它们最好的位置有些片段不停地走
远迷路到了最远变成另一首诗
那意味着笔很重要还有一种很黑很黑
黑得令人不做他想的黑墨水
中指沾者墨水写完笔套总是忘记套上
最好的是工作了整个下午后有人来敲
门出去喝一杯看戏吃饭
99年１月终于完成诗作46首２月带得
朋友为我打好字的一片磁碟回到台北
然后终于也买了电脑又一键一键五音
不全地修改
在一些美好强壮的日子里我灵感丰沛
触须密布梦想把诗带到各各陌生异化
之境予以急速冷冻唯有读的那一端的
了然的温度令其慢慢解冻。
汉字，以其取象，特别美于急冻后的
诗之思维闪着透明冷光冒出暗示的轻
烟。它的无时间性。
仍有某野性忧郁。有若在寻常茶座酒
馆里看邻座不认识之人正在看他们刚
冲洗好的照片因领悟那些简单的普通
的强大的生活动作之无可替代而感动
而深感寂寞地离开而也确信一切都可
以变成诗的形式也就索性全心全意地
挥霍。
今天我去一个地方有人告诉我下次不要再来了／我告诉他反
正我也不想去了／有人会去但那是另一回事／我回到租来的
公寓蒸一条鱼／一个朋友来和我一起吃鱼／吃完鱼他说他最
近不好／丢了工作／又错过一班火车南下找工作／那些工作
都花力气花精神花光所有的存在他说／如何你就分期付款买
房子和买车子然后找到一个女人／你们生一些小孩小孩长得
太像你不好意思不像你也不好意思／我们讲了一下当房东和
房客的差别／然后我们就做了／他问你有几个爱人我有什么
不一样／我说废话你当然不一样／他坚持问那里不一样／我
说你就是不一样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里不一样我只好说好吧
你没什么不一样／你看我就知道他说／你反正等最坏的我说
／对这样我就安静了他说／我们一起看录影带人鱼公主／人
鱼公主失去声音的时候他哭了／我们不断倒带看我们喜欢的
段落／又蒸一条鱼吃／我把塔罗牌翻开看他会不会找到工作
及看看我们会怎么样／你找不到工作的我说／啊找不到吗他
说／对试也不用试／那我怎么办／没怎么办你会比较安静我
说／那我们会结婚吗他问／也不会我说／牌不准他说我怎么
知道它说的是真的／你是不知道我说我也无法让你知道／那
你为什么相信它／就在我把牌翻开的那一秒钟我说开天辟地
以来所有的因果关系都暗中自行推算加减了一翻／少来宇宙
那一套他说／如果宇宙不是这样一套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玩
牌我说／我有点腻了我又说我想搬家了／那你翻一张看看你
找不找得到房子他说／牌翻开／牌说我找得到房子／那你再
问它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住他说／牌说不可以／我们又做了
一次／反正不知道做什么好／然后他走了／我再也没有看见
过他从此以后／可能还有别的结论但是我还不知道／另一个
朋友打电话来说唉我真的不知道他爱不爱我／他爱的我说／
你怎么知道她说／因为他不爱我我说／她挂了电话／我又把
牌翻开／我知道等一下她还会打电话问那你爱不爱他／果然
她打来了／我说爱因为想让她生气／我知道她会马上打电话
问他她爱你为什么你不爱她／她等着他说我爱她／她也在等
最坏的／然后她就安静了／因为反正大家都不爱她／她疲倦
极了／我们也是／后来我就搬家了／没有带一篮水果去看她
★４２ Ｓｗｉｎｇ
天亮才睡下午４点起来
一天大势已去极端自在
无聊的春风伴我经年流浪到
一九九九无赖至极变得张狂
阔别多年回来大家比酷
比赛把什么人先轧掉
而且还不能太不优美
舞伴酒朋知己炮友
相逢一笑泯恩仇
举座皆无碍目客
大家都有行动电话
昨天碰到一个中学同学
问他你最近好不好
他说也没什么好不好
刚刚卯了一管算爽就是
又问那最近跟那Ｂ怎么样
他说也过得去还在蹭
我喜欢天才的作品在信上我说
剩下的，当然在进步，我说
是口吃训练班或是
失语症治疗里那种令人心酸
的进步
信写好了忽然用手语问旁边喝啤酒的人
是不是正好有一些邮票
他用手语回答我他正好
有一些邮票这是值得一提的
有一个坐在旁边不认识的人
他正好懂得手语而且
他又有一些邮票为了证明他的存在
我把信寄了
★４３ 互相爱着了
互相爱着了
互相撕下肩膀上晒脱的那层皮
这样互相撕下皮
找不找得到另一个人可以这样
互相撕下皮呢
而不必说什么我等你呢
也不必去旅行社订不到房间那一套
也不必赞叹那些修复的
教堂和庙宇
没有另一个名字卡在喉咙
而又等待那些脱口而出
没有另一套什么遇见
在另一处什么海边
没有另一辈子
没有另一种后悔
所有的都绝对
都可以死——
我读过的另一个译本
意思大致是正确的
文句也还通顺，它的存在本身
也就是它的存在的也算
合理的解释 设想也被
另一较差译本所愉悦过
而最终也到达过什么
而引起的
也不见得要真正面临的对质
而涉及的所谓
被强行分割的
而不得不来到
的阴影部分
★４４ Ｓｏｍｅｈｏｗ
拿一把扇子正面画一只鸟
反面画一个鸟笼
快速转动扇柄就看到
一只鸟被关在笼子里她
把扇子收起来
微笑着要大家猜那是什么意思
我们说我爱你她说不对
于是我们说我不爱你还是不对然后
她就带我们去她的公寓
蟑螂在朝北的老旧的公寓里繁殖
她启示我们它们繁殖产卵的地方
传真机的底盘
答录机的录音座
电视里的管子隙缝
那些用电那些热着的地方
我们懂了什么吧恐怕也没有
我们只是满想也这样钻进
音响里 赖在音乐流出来
的地方不起床 在所有那些我们称之为
时代的局限的早上大家是
多么多么地目眩神摇
让彼美好事物相遇吧
让痛苦给予力量吧任何时候
让我们指着自己身上瘀青的部份
对接着来访的客人引用一句
那些抄来的话爱不存在
可是爱的证据存在
任何时候我们去她的房间
那混乱都像小偷刚来过
最后小偷也终于来了
她与小偷之间的共谋是
他拿走了她不需要的东西所以她并不知道他拿走了
重要的是他帮她翻出了她久久失散寻找之物
所以之后任何时候
我们进去她的房间
她有一种“被怎么折叠都可以”的表情
★４５ Ｓｏｕｌ
死去多年的女人回来与我们相会
我们感觉到但看她不到
听到她的声音指示我们
操作房子里的一架放映机（总
是在那里）手摇放映机发出轮轴
滑动的声音投出一束光（总是
一束光）圈住屋里另一个角落
在那束光下
于是她出现
像一切鬼魂应该出现的样子
我们被蛊惑忘了追问那些死后的细节
她完全褪了颜色
像一张黑白电影
我们这些
在黑暗中的人因为意识到自己的彩色
而局促焦虑
而自言自语
而恍然失忆
对此刻的醒来说
下了一点雨就很
害怕分离
会中断这场雨
雨中温暖的屋子里
温暖的温暖的温暖
的屋子里
总是感到犹豫
★４６ 初级气氛
不爱了但仍然值得一切的荣耀
把他们装在不同的船上送走
留下我们小孩
被一些谷仓的干草堆
一些雨季一些无耻的誓言
各式绝无仅有的现在
所发明出来的小孩
但我猜我们所看到的这些小孩
都已经被偷偷交换过了
被就是“偷偷交换”这个想法
和伞一样
或者打火机
有人盗火
有人偷书
有人干盆景
谁正好偷到什么就应该好好照顾
但是偷之前或偷之后
有一个短暂的中途忘了偷这件事
而且不喜欢大家偷来偷去
被偷过的小孩有一种气氛
不知道对什么的不屑
总要面临
而最终也了悟了的
“相对地有限”
但小孩是自动繁殖的
经过一扇自动门被夹了一下
一个小孩就变成两个小孩
这是据我们所不知的
他们远比我所能想像的还更不重视
父亲这回事而且想尽办法
找出我的不在场证明
但是一开始的一开始呢
当我这样发问我知道
我只是想让他们把
作业写好而且只是极个人地
喜欢一切入门的初级气氛
我早早吵醒他们
就好像要一起去偷车
又好像在另一个清晨一起离去
-------------------------------
★后记
这集子里的46首诗最早一首
写于1991年最晚的一首1998年
其余泰半在1992至1997间以一种兴奋片
段混乱探路般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笔记本
然后就搁着搁了好久其间冒出一本古
98年中在台北获得一笔写作补助回到
巴黎在蒙马特的公寓里用600 字稿纸
慢慢把那些片段誊出来
修改润饰排列装置直到每一个片段找
到它们最好的位置有些片段不停地走
远迷路到了最远变成另一首诗
那意味着笔很重要还有一种很黑很黑
黑得令人不做他想的黑墨水
中指沾者墨水写完笔套总是忘记套上
最好的是工作了整个下午后有人来敲
门出去喝一杯看戏吃饭
99年１月终于完成诗作46首２月带得
朋友为我打好字的一片磁碟回到台北
然后终于也买了电脑又一键一键五音
不全地修改
在一些美好强壮的日子里我灵感丰沛
触须密布梦想把诗带到各各陌生异化
之境予以急速冷冻唯有读的那一端的
了然的温度令其慢慢解冻。
汉字，以其取象，特别美于急冻后的
诗之思维闪着透明冷光冒出暗示的轻
烟。它的无时间性。
仍有某野性忧郁。有若在寻常茶座酒
馆里看邻座不认识之人正在看他们刚
冲洗好的照片因领悟那些简单的普通
的强大的生活动作之无可替代而感动
而深感寂寞地离开而也确信一切都可
以变成诗的形式也就索性全心全意地
挥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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