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文章的内容都来自于杨言信先生晋察冀一分区的往事。

主角是一条狼狗。

说起这条狼狗，那还是条日本狗。一九三九年五月，一分区老一团打过一个大胜仗，他们攻下了易涞公路的大龙华据点，除了缴获一批武器弹药外，还抓到了十三个鬼子和一个朝鲜翻译。朝鲜翻译加入八路留在敌工部；鬼子俘虏当场被百姓打死七个，剩下六个想上交，晋察冀军区却不收，只好教育后放回去，却被其他鬼子枪毙了。除去枪弹俘虏外，还有一只半大的德国狼狗，因为没有成年，八路军和老百姓留了它一条性命。这条狗呆在了司令部，成为大家的宠物，平时还能帮着放羊，十分乖巧可爱。

那段时间留下来的影相里，时常能看见这条狼狗。比如四零年三月杨成武视察狼牙山时，这条狗也跟着上了山，在狼牙山棋盘坨指挥所前跟首长们一起合影。等等等等。

这条狼狗应该是入乡随俗的典型。因为跟着鬼子的时候，它从不沾素，顿顿都要吃肉，等跟着八路军一个月后，已经是见到白薯皮都扑上去啃了。在那个枪林弹雨的年代里，逗小狗成了大家为数不多的乐趣。

一九四二年徐德操上任一分区的参谋长，这老徐也是爱狗之人，出于工作需要，徐参谋长经常要下部队四处走动，每次出行，都喜欢带上这条狗。遛狗本来不是件坏事，但是徐德操为人暴躁，三言两语就会跟人吵架，尤其是看到战士训练偷懒，轻则骂人，重则给你两下。

这徐参座，衣着笔挺地牵着一条大狼狗、后面跟着几个参谋和警卫，威风凛凛地出手打人，这个影响就大不一样了。因为，这是当年鬼子军官欺凌老百姓的标准形象啊！渐渐干部战士们都起了议论。很快，基层部队发起了强烈抗议，旁观的老百姓也觉得看不下去。意见反映到司令部，杨成武司令犯了难：不让徐德操带狗吧，没有合适的理由；让他带狗吧，还不定会惹出什么风波。最后，他一咬牙，让战线剧社的人去华北联大文学院学习的时候，顺路把狗送给聂荣臻。

于是，那段时间，聂荣臻司令的旧影相里，也少不了有这条狗的身姿。只是，这条狗在总军区的命运更惨：不久后军区开会，八路军团长左叶看到司令部养狗，竟然气得勃然大怒，说大伙在前方吃黑豆，凭什么司令还能把狗养这么肥，直接叫警卫员张兆洪掏枪把狗毙掉了！

听到枪声，聂荣臻赶紧冲出会议室，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狗，当场指着左叶的鼻子大吵起来。不过吵归吵，他心底很明白，现在到处粮食困难，养狗确实容易引发不满，所以吵了一会就没事了，炊事员把炖狗肉端上来时，他也跟大家一样动了筷子

那个年月，狗肉也是肉，自然是不能轻易浪费的。这不是感情不感情的事情。

这又说到吃上边了。从四一年五一大扫荡开始一直到四二年底，这是晋察冀边区最困难的时候。往日晋察冀的干部就没有后方那种分灶吃饭的习惯，以聂老总为首，执行统一的大锅饭制度。抗战初期家底还算厚实的一分区也始终执行大锅饭政策，到了四二年物资高度匮乏的这一年，因为冀中（平原）失陷（山区从此没有了相对稳定的平原地区的粮食来源），加上青壮年消耗殆尽（参军当兵，不是八路，就是伪军），只剩妇女老人做农活，根据地减产严重。在这种条件下，八路军一个个变得瘦弱不堪，不仅无力爬山行军，甚至普遍患上了夜盲症，连夜战能力都大为减弱，有的人因为饥饿，打完仗后一头倒在地上死去；反而是日伪军和汉奸队敢在夜间横行。

春天的北岳山区（主要是易县、涞水、涞源三县）老百姓都在采摘树叶度春荒。杨成武的一分区也不例外。易县山区穷，平时粮食都吃不全，更没有能力吃细菜，老乡只能在春天趁树叶没长硬的时候，四处采叶子腌到坛子里，当一年的咸菜。更有甚者，连咸盐也买不起，只好自己熬土硝盐（多有铲自厕所的土尿硝碱），腌出来的烂叶子带着股骚臭味，实在不堪入口。偏偏在当年，就是树叶也不能随便摘吃，为了防止影响民生，总军区专门下过命令，部队采摘树叶，应该远离居民区，以免跟老百姓发生冲突：

“查最近清明过后，许多部队纷纷采集树叶，此举虽有利于缓解部队的困难，但应知当此春荒严重之时，老百姓已把树叶当作主要食粮，我各部队所有伙食单位均不得在驻地附近采摘杨、榆树叶，与民争食。接此训令后应严格执行。署名：聂荣臻”

那些年，一分区的伙房经常发愁。因为有句古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后勤部门已经把库房倒腾了无数遍。根据杨成武的命令，仅有的一点小米、鸡蛋必须留给伤病员，大家连板缝里的陈年黑豆都搜了出来。这些本该喂牲口的饲料早已发霉，到处是虫蛀的眼子，此刻却成了救命的军粮，碰到揭不开锅的时候，连杨成武在内，每人只有几十粒霉臭的炒黑豆，吃不饱也消化不下，十分难受。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解决吃饭问题，就只能四处找食，从树皮到野草，有啥吃啥了。军区上下官兵一致，对贪污盯得极紧，有个司务长被查出私吃了几斤小米，直接判了死罪，最后是杨成武出面说情才饶下一条性命。杨司令的理由是：这位同志实在饿极了，每次抓一点小米给自己做饭，累少成多累积到了几斤的大数字，情有可原，可以给个机会悔过自新。

几斤小米就能惊动杨司令，那是真的饿到极点了。此时“解决”了大家伙食问题的，是一分区政治部管理科长王克修。没吃的，这个王克修没有向上级叫苦，而是跟基层打成一片，积极收罗现有材料想办法。经过几次试验，他同炊事员发现，把黑豆、棒子核、麦麸和当地的土特产象红枣、干柿子、栗子之类混起来，再加上少许核桃小米之类粮食，磨碎后煮成糊糊，就是一顿不错的饭食；如果没有菜，还会找些野菜树叶之类的切碎，加点盐一块煮成菜粥；当然熬得再干一点，可以做成菜团子度饥，那就算上等饭菜了。

其实不管伙房再怎么想办法改进，粮食并没有增加，同志们吃的主要还是饲料、树叶之类。要是换到当年冀中那些富饶地方，叫花子都不一定看得上眼。大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都开玩笑地管吃饭叫“上槽”（喂牲口）。

敢说八路军官兵是牲口，追究起来可是犯错误的。好在杨成武毫不介意，更没有像后来的人那样，动不动上纲上线害人。每到饭点的时候，杨司令都是笑哈哈地跟人打招呼：“走，上槽去。”

这也容易理解，在人都没吃的，吃不上一口的时候，徐德操带着条狗四处走动，而且动不动还打骂战士，这在战士们眼里成什么形象了，虽然狗吃的一点都不比人好。这也容易理解，身为八路军团长的左叶见了聂司令的一条狗也气不打一处来，一枪毙掉。

看现在电影里，八路军衣装笔挺，红光满面，走路虎虎带风，一看就是不愁吃穿的样子，那是真不了解当年啊。

再次感谢杨言信先生留下宝贵的文字。我不是文字的创造者，只是杨言信先生文字的搬运工。

　　　　　　　　　　　　2022年4月25日星期一下午3时52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