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进门

记得报到是5月11日，按照杨君的提示，前往公司的生产基地，在华科大南佳园路的创业中心，到珞瑜路转8路小公交，跑到西边去了，感觉不对劲，车子遇到故障停下，向司机问路，才知道方向反了，再转车，到。杨君详细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他是松滋人，前些年经商有成，偶遇激光美容技术，感到这是一个好项目，就来武汉投资，技术上依托华科大激光研究室的李ZJ教授，计划自己生产设备，为推销产品，准备在市区先办几个示范店试用并推广，已经有了自己的产品，也有温州人购买设备开店营业，很受欢迎，故前景看好；眼下正在筹办专营店，随后安排了座位，交代了工作内容，他便忙去了。在场的还有一位合作者付诚，江陵人，跟我吹牛，说合作人还有一位聂君，也是松滋人，付君自己只十万身家，聂君百万身家，杨君是千万富翁云云，付君年轻气盛，说话口气比较凌厉，几句话我感知付君非温厚之人，打工者嘛，可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中午下班时，付君经过我的座位，把音响里播放的古典音乐无言关掉，扬长而去，我看到他眼里的不满之气。下楼吃饭，恰好遇见杨君回来，叫我出去吃个饭，走到附近的餐馆，点几个菜，问我喝酒不？初来乍到，自然不喝。杨君说付君可能会为难你，我连连表示没有没有。刚开始接触，有个磨合过程，摩擦是难免的，都不要紧，我知道包容。

过了个把月，三位合作者商谈散伙，公司由杨君独资运作，叫我也参会，我听他们争论，不便说什么，到中午，协商好补偿方案，杨君请大家吃个饭，我说不去，杨君力邀，就坐上杨君的车跑到东湖东岸的美食街，找一家农家饭，吃喝完毕，三个合伙人拿起麦克唱歌，唱的是《驼铃》，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言两眼泪，耳边晌起驼铃声……都很投入动情，我感到好合好散是很理想的结局，不必闹僵，更不必反目成仇。

开始的接触，我感受到杨君的细致、善解人意，此君乃可交之人。时间长了，更多的了解到杨君的为人处世，亦如他清癯的面孔，安静，寡言，喜怒不形于色，与人交谈、打电话总是轻声慢语，不疾不徐，也不发脾气。武昌店的一位合作者邱君，中年男性，大学教师，特长是研究了章光101治疗脱发的应用，他自己很早曾脱发，自己给解决了，已长出一头秀发来，娶了一位美丽的老婆小刘，夫妻俩在武大门外开一家激光美容店。不知为什么，邱君也要闹独立，为商标使用权和杨君发生争执，邱君似乎急不可耐，看说不过杨君，竟然扬言找黑社会修理杨君，杨君闻言，依旧不动声色，慢条斯理说，不要吓唬人，真找黑社会，还不定谁赢谁输呢。我看他们出言不善，势头不对，赶紧站起来批评他们：你二位都是有文化有教养的人，怎么说出这样不堪的话呢？有事商量，有话好说！两人遂停止口角。事后杨君跟我说，商标使用权问题，按照商标法的条款，邱君的意图不合法，我的符合规定。很快邱君就搬走自己的东西，回自家店和老婆专心做生意去了。

三 同事

几家专营店很快开业，总部设在鹏程国际，开业时，杨君请了几桌客，出席的有李ZJ和另两位华科大教授，李教授和我做了简单交流，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感觉，没有一点专家的架子。酒宴结束回到公司开员工会，杨君表示，做这个项目，是为了利用新技术，为民众造福，报效社会。我们共同奋斗，共享今后丰收的喜悦；我发言，报效社会是客观的，投资是为了赚钱，在商言利，祝公司财源滚滚，发达兴旺！杨君笑逐颜开，带头鼓掌。

专营店开张后很顺遂，招聘的店员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我负责和管理部门打交道，也很快理顺，建立了正轨和非正轨的联系，一切都轻车熟路，按部就班运作，我每天在网上与各店联系，检查当日业务，月底到各店跑一遍实地巡查。武汉有钱人多，女性在美容上舍得花钱，专营店旗开得胜，上下都有干劲。武昌店的店长刘海霞，投入本店股本一半，享受股东权利，每次发工资时，就会看到她谆谆教导员工要发扬成绩，继续努力，争取下月取得更好的业绩，获得更多的收入，姑娘们拿着武汉当年甚丰的报酬，都兴高采烈，乐于接受刘店长的教诲，唯唯称是。第二个月，业绩更好，刘海霞很高兴，就在家里做菜，请大家吃饭，同事们去了五六个，刘海霞家住华科大，老公秦老师在华科大任教，秦老师头脑精明，虽不是管理专业，学历高，触类旁通，竟能把我的专业辨析的清楚明白，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业务上了路，杨君就把太太邹婷接过来观摩，邹婷开一台进口现代跑车，红色，鲜艳夺目，想来一位丽人开着一台豪车，当是一道非常拉风的风景。女性谁不爱美呢？邹婷在自家的店里现场体验激光美容的好处，我看到杨君立在美容床侧，满面红光，神采飞扬的样子，似乎很得意自己的成就。杨君又把女儿带来玩，见到我，教孩子喊我伯伯，告诉我孩子叫杨月辉，杨月辉8岁，机敏乖巧，很调皮的神态；杨君的家庭和美，着实令人赞赏和羡慕。

作为打工者，首先要有能力，满足所在公司所需，这是劳资双方愉快相处的前提，我历来是不需扬鞭自奋蹄的职业态度，实战能力强，企业管理的方方面面可以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宝芝林公司的生产许可证一直未能办好，杨君把办证任务交我，我去东湖开发区行政服务中心好几次，找他们交涉，最后我连续两天站在办事窗口与办事人员舌战，据理力争，他们不得不乖乖办理，事情办好，杨君很是满意。我常和他说，打工者只要恪尽职守，完满完成雇主交办的事务，主动为雇主着想，把雇主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做，哪有不受欢迎的？杨君知道我是言行一致的，颔首微笑；我每次办事回来，向他报告工作的完成过程和结果，杨君都安静听完，只有一句话：“您辛苦了”，亲切而温暖。在如此舒畅的环境里做事，身心俱佳。

后来又聘请的3位营销员，都是武汉人，给我的印象很坏。一位女性，姓什么忘了，坐在我对面，一天上班后找一份资料找不到了，气急败坏的发脾气，公司前台周玮过来帮她找，小周钟祥人，纤细瘦弱，温顺和善，这武汉女竟然对小周横眉竖眼，大发雷霆，责怪小周值班中看管不严，让谁把她的资料拿走了，小周受欺负，很委屈，眼圈红红的，我看不过去，斥责武汉女无端责怪他人，你自己的资料找不到，凭什么赖别人？武汉女亏了理，不再无理取闹，我叫她再看看办公桌的背面可有？拉开办公桌，资料果然掉在下面，武汉女顿时哑口无言，半晌，看我不理她，连忙求情，说都在一起上班，相处尴尬不好。我告诫她，今后不要对同事随意责难，要知道尊重他人，武汉女连连说是是。一位小张，大个子，仪表堂堂，干了两个月要跳槽，向杨君索要工资，杨君说，你尽管放心走，到了公司工资发放时间，自然打到你的卡里。小张不依不饶，恶语相向：你开冇开过公司，我等到发工资的时间，中间的日子你把不把钱？杨君见他蛮横无理，默然掏出钱，付给小张。一位小王，住余家头，和我邻座，瘦小，眼神狡黠，聊天时常说原来供职的公司年节都发给员工水果和日用品，我暗想这些个武汉人很在意些许小利，怎么如此小家子气？对于许多武汉人的性情暴躁、说话冲、不讲礼貌诸种毛病，我是一直看不上。

杨学雄师傅主管生产，也是松滋人，比我大几岁，说话从容不迫，娓娓道来的口吻，聊天，得知他家庭成分高，往年受歧视，只上到初中，但人聪明，自学成才，告诉我改革开放初期，商品紧缺，自己组装电视机出售，赚了一些钱，曾风光一时，按照往昔的经验，又担心政策变化秋后算账，收手不干了，假如继续做，现在不是他这个杨总，而是我这个杨总哎！没有把握好形势，没想到哇！哈哈。和他交谈，给人真诚温馨的感觉，我还特意请他到我租住的地方喝酒，他告诉我，高血压只要坚持服药，就不要紧，他的父亲80多岁了，也是多年的高血压，每天吃一片降压药，还天天喝二两。

范老师做技术指导，公司有事的时候才到现场，她是华科大激光专业毕业的博士，李ZJ教授的弟子，黄冈农家女儿，学霸，被母校留用，刚从法国留学回来，人热情，开朗，虽是理科生，却有很浓厚的人文学养，总是因为天赋高，长期生活在高知圈子，近朱者赤，耳濡目染，有着高雅脱俗的气质，常见她朋友圈里诗意的图片和书卷气的文字，如唐诗（苏东坡诗句不是唐诗）所说：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她的老公席老师也是博士，请我到她家吃饭会过面，和我一样，也是酒的爱好者，酒友相会，不免开怀畅饮。前年冬，西湖大雪，他们夫妇到杭州，我陪范老师游雪西湖，午餐和席老师又把一瓶小糊涂仙分掉。回顾当年，范老师说安葬杨君时她也在场，忆及杨君的德行，感慨杨君英年早逝，情不自禁落了泪。他们的儿子席天霖，2007年春出生，12岁长到1米8，看范老师的朋友圈里儿子照片，和同学在一起，如鹤立鸡群，德智体美均衡发展，范老师自豪地夸赞儿子为小鲜肉。

李露，一个胖乎乎的姑娘，刚到公司时坐在我旁边，一天到晚，悄无声息，看神情，推测是杨君的亲属，问她和杨君什么关系，微笑，却不回答，后来知道是杨君的外甥女，外甥随舅，寡言，安静，女孩子，文静些好。她妹妹李晨正在武汉上学，性格和姐姐相反，活泼大方，一回生，二回熟，见到我，老远就笑眯眯地喊我伯伯，孩子们尊重我，我感到很温暖。

四 辞别

我太太所在的公司8月底停工，遣散了员工，我们搬到中南民族大学附近租住，太太就近找事做，没有专长，应聘到私人幼儿园哄小孩，老板小本经营，不近人情，待员工苛刻，报酬低且不说，事事处处斤斤计较，算计到针头线脑，显然不是久处之地。我们就打算回襄阳，有多种便利，但我不能半途而废，商量暂时将就，等到年底再说。转眼到了12月末，我向杨君提出辞职，杨君挽留再三，我说出自家的苦衷，杨君理解，让我走之前替他招聘一个称职的接班人。这没问题，立刻招聘，应聘的人选有很多，筛选了七八个求职者来面试，其中一位女性，刚退休，高级会计师职称，之前做某集团的副总，想做点事打发时间，热情洋溢地自我介绍，还跟我套近乎，我让她做题，可她不会操作电脑，当领导时间长了，业务知识和基本技能都生疏，徒有虚名，请她回家等候通知，实际是不用她；最后一天下午，都快下班了，黄小燕来了，叫她做题，她默默地用电脑做，做到半途，看到她很熟练，对我的要求心领神会，知道这是一个应知应会都知都会的内行，就叫她不用再做题了，我跟老板通报了再说，你回去等通知。黄小燕走后，我把情况给杨君报告，并告诉她也是你松滋老乡，刘家场的人呢，杨君当即决定聘用。黄小燕第二天就来报到了，我领着她跑几个店和四处税局办事窗口，熟悉地点、人员和办事流程，她立马就进入角色了。过完元旦，杨君从松滋回武汉，拿出一笔钱，说今年您在我这儿辛苦了，年终给您一点奖金，略表心意。我连忙推辞，说你目前还在投资回收期，公司还没盈利，奖金就算了；杨君坚持要给，把钱硬塞进我的背包，又说，知道您喜欢喝酒，这次回去特意到白云边酒厂找人买了两瓶极品酒，您带回去过年喝，感动得我连说谢谢。

离别前夕，杨君和刘海霞在华科大对面的酒家为我饯行，一班同事作陪，大家都喜气洋洋，互相衷心祝福，饭毕，杨君开车送我回住处，并交代明早来帮我把行李送到物流站。次日晨,杨君到，我们把行李搬上车后厢，往珞狮路，办好托运，我和他握手告别，杨君一边说着一路顺风，到家后讲一声，一边他眼睛都红了，我当时感到杨君有些柳永词“执手相看泪眼”的意境，对我一个老哥子用情略显过重，叫我如何承受呢？

五 噩耗

回家后没几天，接到杨君发来的信息，问我回去后可好？答复好，你在忙啥？和杨师傅在汉口前进四路采购工具。哦，快过年了，祝你们新年愉快！好，也祝你新年愉快。这兄弟，人走茶不凉噢。其间因为工作衔接，和黄小燕多次信息联系，春节后，好几次看到她说杨总不在的信息，开始没有在意，以为她表达的意思是杨君没去武汉，次数多了，就感觉到有疑问，再问，答复说杨总不在了，什么情况？杨出事了，人已经不在了。这简直不可思议，打电话过去详细问，才知道杨君真的去世，现在邹婷来到公司接管。这这这，怎么可能呢，我如闻惊雷，半晌回不过神来，回家跟太太说，太太不肯相信，两人议论半夜，明天找杨师傅再核实一下吧。第二天打杨师傅电话，杨师傅确切地告知，杨君腊月间在房县遇难，已经离世多时了。回家告诉太太，两口子都心情沉重，久久不能释怀。

紧接着，接到电话（谁的？忘了），叫我赴武汉一趟，为公司救火，原来黄小燕离职，留下未尽事宜。

到达公司，邹婷开车拉我出去找个茶座诉说，还没说两句，邹婷便泪流满面，我不忍看她的眼泪，离座；等她情绪略好，才进去安慰几句，我明白，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作为朋友都倍感伤感，邹婷的伤心不言而喻。

在汉两天，邹婷请我酒饭，处理完事务，又赠我车马费，送我到付家坡汽车站，面对邹婷的悲伤，我亦无语，该说什么呢，能说什么呢？

六 扫墓

十几年中，我辗转于各地打工，杨君的影子常常浮现在心头，想到人生苦短，世事无常，想到定命中做人的无奈种种。回忆他，值得怀念的是：

重情谊。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有了交集，相处期间，彼此互相尊重，他年龄比我小，又是有钱人，能富而不骄，真诚待我，两人的关系没有停留在利益关系的层面，成为朋友，既是我以诚待人的回报，更是他与人为善的为人所致，两个有善根的人相遇，必结出善果。回忆往事，我们握手言别时他的泪眼莹莹一幕就会首先闪烁在眼前，原以为只是暂别，未曾料却是永诀，最后的一面，竟然看到的是他的泪眼，永远看不见他了，所以这最后一面，分外珍贵，杨君依依不舍的神态我无法忘怀，他于我有情有义。

君子风度。杨君对待和处理人和事，总是文质彬彬，设身处地替别人考虑，遇到冲突，也会尽力做到平和优雅，表现为很强的个人亲和力，生活圈里，各色人等普遍认可，一次我代表公司出席东湖开发区医疗器械经销商会议，主办方把我安排在会议桌正中，和大公司如人福药业公司代表并排就坐，一位领导模样的特意过问，你是宝芝林公司杨总那儿的吧？杨总现在怎样？这显示了杨君在业内的影响。参照日常所见温润风格的言谈举止，谦逊礼貌、不事张扬的风貌，所谓谦谦君子，正是这样的形象，他的优点，值得我学习，是一位难遇的良师益友。

与人相处，应记住别人的好处，鲁迅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以为，杨君是我为数不多的知己，斯人已逝，会面谈心已无可能，可行的是去给他扫墓，阴阳相隔，他能知道吗？然而，慰情聊胜无，有生之年，一定去他墓前凭吊。多年来忙于谋生，步履匆匆，今年告老还乡之后，总算有闲暇了，该去还愿啦，遂联系上邹婷，说了自己的愿望。

11月10日，我赴松滋，下午约3点半到新江口的言程路三医院门口，电话告诉邹婷，邹婷在佛山，立即安排李晨的老公前来接待我，片刻功夫，见小郑开车来到，告诉他我去给你舅舅扫墓，小郑干练麻利，带我先到超市置办了祭品，又到他家接上他的岳母（杨君的大姐），一同前去墓地。
  来到墓前，杨大姐轻声给弟弟说，同事来看你啦。我敬酒、焚香、燃纸，小郑帮我放鞭炮，一阵鞭炮响声之后，青烟缭绕之间，我给杨大姐说，杨君在世时喜欢听邓丽君，我特意把音响带来了，杨大姐说这都还记得，默许，我播放邓丽君的歌曲，《甜蜜蜜》、《月亮代表我的心》等，音乐声弥漫在杨君家乡的大地，阳光普照之下，荆楚平原一望无际，我站在他的墓后默哀，心里说，杨老弟，你的在天之灵知道了我来祭奠，听见了歌声，也会会心一笑吧？你昔日的同事们，老兄我，没有忘记你呀。

墓碑铭刻杨君的生卒年月：

生于一九六七年二月二十五

卒于二零零六年腊月十五

杨君享年40岁；

两侧的楹联：

传奇人生英年早逝天地叹

林立商海事业有成世人赞

横批：品高德厚

此评语客观、准确，和我的评价不谋而合。

杨君叫杨传林，松滋八宝镇胜利村人，我们相处九个月，人海茫茫，既往的职业生涯中，和很多人共处过，职场上无论老板还是同事，分手后大多会逐渐淡忘，昔年风晨月夕的影子转瞬即逝，唯有杨君传林的音容笑貌永远记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