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头的户口(之五)
(2019-01-01 00:02:18)
标签:
小说苦斗友情 |
分类: 人生百味 |
八
敲着锣打着鼓放着鞭炮送走屯生,猪头再跟亲家和朱汉林两口子喝喜酒,醉熏熏地敲定了杏花的婚事,事情一桩一桩按猪头的心愿做下来,猪头却一点没有松口气的念头。家里还有小丫头秋芬呢!秋芬开年就21岁了,这么拖下去,这师范等于白念了!
猪头还是只能找小耳朵讨主意。猪头还有一件难言的事要跟小耳朵讲,不知从哪天起,猪头发觉沈高兴跟秋芬亲近起来,三天两头给秋芬送书看。讲起来算是妹妹,但毕竟不是亲兄妹,一个小伙子不可能无缘无故亲近一个姑娘,里面准有名堂。初时猪头没在意,沈高兴毕竟在他家过了几年,有兄妹之情是自然的。这些日子,猪头觉得不大对劲,沈高兴到家里来的次数越来越密,秋芬去还书,有时一去两三个钟头才回来。
猪头倒不是看不上沈高兴,这孩子除了郎当一点,没啥毛病,比小耳朵前面的两个儿子强,人还是中规中矩的。再讲他是高镇居民,在文化站工作,他们两个真要是相好,这倒好了,他身边该有个女儿。猪头担心的是秋芬还没分配,工作没有落实,两个人别胡闹着玩,名不正言不顺地玩出事来可不是儿戏。他不晓得小耳朵觉没觉察这事,也不知他是啥态度。
猪头还是到猪婆肉摊上切一斤红烧猪婆肉,买一包五香豆腐干,打一斤烧酒,两个又凑在一处喝闷酒。三杯酒下肚,猪头先开口问小耳朵,晓不晓得高兴最近老找秋芬的事。小耳朵居然啥都不晓得,沈高兴也从来没跟他讲过啥。猪头一讲这事,小耳朵来了劲,他讲,要是秋芬愿意嫁给高兴,我一百个赞成。接着就夸秋芬,秋芬知书达理,人长得也漂亮,又受了师范学校的正规教学,高兴其实配不上她,文化没秋芬高,待人资格也没秋芬好,这事要成了,真是他的福气。
话讲到这份上,猪头就让小耳朵正经问问高兴,到底有啥打算。讲完这事他俩继续喝酒,一边喝一边商议秋芬的工作问题。戳开了这层窗格纸,猪头讲话的口气变了,秋芬的事已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小耳朵也有份了,成了他们两个人的事。两个喝着聊着想着,一斤烧酒喝干了,空话讲了十箩筐,却没想出一个正经主意。
猪头和小耳朵都明白,秋芬若是城镇居民户口,工作不成问题,完全可以安排到学校当教师,中学不好讲,小学肯定没问题。可秋芬是农业户口,没师范毕业证书,政府不分配,又没靠山,凭他们两个的能耐,想到学校去当老师,没有门。
酒喝光了,红烧猪婆肉和五香豆腐干也嚼完了,最后还是小耳朵回味出一个主意。他讲,到学校去当正式教师难办,先去哪个学校当代课老师还是可以想想办法的。猪头觉得小耳朵这主意实在,是一条路,办成办不成再讲,得争取主动先让秋芬有当老师的本钱。这事自家不去跑,学校不会主动上门来请。
小耳朵问猪头,秋芬有啥特长?猪头讲,秋芬语文、数学都好,而且随他,有一副好嗓子,能唱歌唱戏。小耳朵不住地点头,教语文、教数学、教音乐都可以,有这样的条件不当老师真屈才了。猪头不晓得找学校代课这路怎么蹚。小耳朵觉得,这事用不着直接找公社和镇领导,找他们反而不好办,公事公办一句就打发得你没理由再回头讲话。县官不如现管,代课不是正式分配工作,学校就能做主,不需要上面批准。哪个学校的老师都会有生病的时候,也会有女老师生孩子坐月子,还会有老师遇上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各种情况都会有,总会有学校需要代课的。小耳朵这么一讲,猪头心里踏实了许多,说干就干,先中学,后小学,先镇上,再乡下,两个人一齐上阵。
小耳朵当晚就找了高兴,问他怎么老去缠秋芬,高兴烦老爹瞎操心。小耳朵却很认真,问他觉得秋芬怎样。高兴讲,秋芬很好。小耳朵问,有没有那意思?高兴回,秋芬是我妹妹,当哥的关心一下妹妹有啥不行?小耳朵讲,这种事骗不了你爹,没这念头不会整天苍蝇盯着马屌似的。高兴这才讲,我想帮秋芬联系到学校当代课老师。小耳朵一愣,他不认识地看着儿子,这小子居然能跟他们想到一起。小耳朵夸,这是正经事,有眉目了吗?高兴回他,中学没成,小学没封口,他们的音乐老师要旅行结婚,想找代课老师,这几天正帮秋芬练唱歌呢。小耳朵笑了。高兴见他老爹开心,也就不再绷着劲,他讲,秋芬的嗓子真绝了,很有马玉涛那味,这两天《见了你们格外亲》《马儿啊你慢些走》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明后天就准备去学校唱给领导听。小耳朵踏实下来,他认真地跟高兴讲,我跟秋芬爹是多年的好兄弟,你要是对秋芬有那意思就直讲,我好跟秋芬爹讲,你们两个要是真好,我们不会反对。高兴笑了,他不好意思地讲,我跟秋芬还没提过这事,你就跟她爹提呗。
没用猪头和小耳朵操心跑腿去求人,秋芬上镇上的中心小学当了音乐代课老师。是金子终究不会被埋没,赶着巧,县教育局跟文化局联合举办全县中小学文艺会演,秋芬的《见了你们格外亲》登台一炮打响,公社分管宣传教育文化的吕委员问学校,秋芬是哪个学校分配来的,怎没见过?学校汇报了秋芬的情况,吕委员很为她惋惜。
暑假前,秋芬接到学校回校的通知。猪头一家激动得一夜没睡好,终于盼到了出头之日。没承想竟是和尚看花轿,空欢喜一场。她到学校只拿一张学习期满的“证明信”。
秋芬从学校回来,中心小学旅行结婚的老师回来上了班,校长很惋惜地跟秋芬讲,有需要的时候再请你来代课,秋芬地地道道成了回乡知识青年,12年寒窗苦读换来一张学业证明信。猪头异常恼火,哀叹女儿白念了12年书,他陪着白操了12年心。猪头心里憋屈得想骂人,他自然不能骂秋芬,不是她学习不刻苦成绩不好。猪头的憋屈没处伸张,只好找小耳朵喝闷酒,还是一斤烧酒,一斤红烧猪婆肉,一包五香豆腐干。
喝着酒嚼着喷香鲜美的猪婆肉,两个人斟酌秋芬的工作怎么办。自从高兴坦白他喜欢秋芬,小耳朵心里已把秋芬当作未来的儿媳妇。小耳朵不能眼瞅着儿子在文化站吃公家饭,儿媳妇却在娘家种田当农民不管。秋芬拿着那张学校的学业证明回乡当知青,小耳朵就跟儿子斟酌。高兴提出一条路,他认为公社管宣传教育文化的吕委员,很欣赏秋芬唱歌的天赋,他若是肯帮忙,秋芬定准能当上教师。只是他虽在吕委员主管的系统做事,但他跟吕委员差着辈,没法向吕委员开口。
猪头跟小耳朵一边喝着酒,一边盘查吕委员的亲戚谱系,盘来盘去,七大姑八大姨,一直盘到吕委员他外甥的表姑才勉强攀到了一点表亲关系,那个表姑跟火烧麦秆是姨表姐妹。这个关系勉强得像一根干枯的蛛丝,用不着风吹,自家就随时会断。这种远亲关系帮不了啥大忙,但比一点关系没有强,找关系也就是找个开口讲话的由头。
这关系是火烧麦秆的,但小耳朵请不动火烧麦秆,小耳朵只好硬着头皮赤膊上阵,他先搬出老婆的那个姨表妹,再送上一条大前门,一条金华火腿。
吕委员没推辞拒绝,也没有亲戚见面的热络,直到小耳朵说出秋芬的名字,吕委员的两个眼珠子才放出光彩。吕委员讲,这丫头是个人才,你让她来见我,我得跟她好好谈谈,还嘱咐带上那张学业证明,还有她在学校的成绩单,要是得过啥奖,连奖状也带来。小耳朵感激不尽,吕委员却说,让人才学有所用,人尽其才,是各级干部的责任。
小耳朵比喝了一斤烧酒还快活,从吕委员那里出来就去猪头家,把事情一一作了交待,一家人高兴得像家里有人中了状元。秋芬恭恭正正写了一份履历,找出她几年的期末考试成绩单,找出她两次被评为三好学生、三次在学校文艺会演中得优秀表演奖、一次作文比赛获一等奖的奖状。猪头看着女儿整理的材料,骄傲地讲,我这么优秀的丫头不派用场,还用啥人才呢!
秋芬第二天去见了吕委员,回来跟她爹娘把吕委员夸得比亲爹还好。过了一个礼拜,吕委员又让秋芬去了一趟,这一回更具体了,让她填了一份申请表。猪头看着女儿在吕委员的帮助下,一步一步走向学校的讲台,心里着实高兴,对吕委员那感激没法表达,他一个劲地感叹,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耳朵通知猪头,让秋芬再去吕委员那里一趟,讲事情有了眉目。那天秋芬没回来吃晚饭,天黑了才回家。秋芬进门,猪头从她脸上没看到喜,两眼泡有一点红肿,像是哭过。猪头的心呼腾一沉,着急地问,吹灯啦?女儿低着头轻声讲,公社同意了,已经报到县教育局审批备案。猪头这才松口气,哦,是太高兴了。
事情是第二天赤脚大仙悄悄告诉猪头的,这个吕委员人面兽心,借机要挟强迫了秋芬。猪头的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像挨了一棍,有点发晕。猪头没法跟丫头照面,离开了家。
猪头半夜才回家,家里不晓得他去了哪。他回家躺到床上,轻声让赤脚大仙跟秋芬讲,她还没跟高兴结婚,家丑不可外扬,以后再不见吕委员了,吕委员那边的事由他来办。
大约过了一个月,秋芬接到了上班通知,被安排到中心小学当老师,除了教语文,还教音乐。小耳朵又来传话,吕委员让秋芬再到他那里去一趟,小耳朵特意送来一只南京板鸭,一只桂花鸭,要好好谢谢吕委员。
猪头没让秋芬去见吕委员,自家提着板鸭和桂花鸭,外加一把杏花制的梅段茶壶见了吕委员。猪头讲,秋芬身子不舒服,我替她来感谢吕委员。吕委员坦然接受了猪头的感激。谢过之后,猪头没有告辞离开,他站了起来,转身把吕委员办公室的门插死,再拉上了窗帘。吕委员心里有点毛,不晓得猪头要做啥,毕竟他对他女儿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猪头拿出了杀猪的气势,他走近吕委员的办公桌,左手伸过去一把揪住吕委员的胸脯,一下把他提了起来,右手从裤腰里摸出一把锋利的他在小猪身上剪号码的剪刀。吕委员吓得浑身筛糠,一个劲地求他别胡来。猪头讲,弄死你简单得很,一剪刀就能剪断你的喉管。你要再敢动秋芬一指头,我陪你一起去见阎王,你相信不想信?吕委员吓丢了魂,一连说了五个相信,外加两句再不敢了。猪头左手一扬,把吕委员丢回椅子里,他转身开门离开吕委员办公室。吕委员在猪头身后扔过去一句话,你丫头也不是贞节小姐,早让人开苞了!
吕委员的这句话砸着了猪头的后脑勺,猪头立时比原先矮了许多,这句话像根针扎到猪头心上。猪头不相信他的丫头会不正经,假如她不正经,吕委员强迫她,她就不会这么伤心,他想会不会是跟高兴提前做了夫妻?
吕委员的这句话并没能把猪头心里那根刺拔出,反时不时触碰到它,弄得猪头心里很不舒服。猪头想,吕委员这狗日的能跟他讲,更会跟别人讲,败他名声事小,坏秋芬名声事大,她跟高兴还没结婚呢!怎么办?把吕委员这狗日的一剪刀戳了?这是下策,把吕委员戳了,他也得偿命,死没啥,这样反会把这事张扬得人人皆知,再说他一生的愿望还未了。可吕委员不死,对秋芬始终是个威胁。猪头打那天起,天天咒吕委员骑脚踏车摔死,吃饭噎死,洗冷浴淹死。猪头的咒念从一天早晚两次增加到三次五次,以致一有空就念咒,把这当作业做。
三个月过去了,吕委员依旧欢蹦乱跳地在公社机关上班,猪头有点泄气。自家不是啥法师,没这种功力,空咒管屁用,猪头慢慢就停止了这项作业。快要过年了,高兴来家里,他十分沉痛地报告了一件事,说吕委员出事了。猪头问,出啥事啦?高兴讲,吕委员把公社发的年货绑脚踏车上往家驮,下桥时车闸失灵,跟迎面来的拖拉机撞了。猪头问,撞成啥样?高兴难过地讲,死了,头都让拖拉机轮子压扁了,这么好一个人,真可惜,还没好好谢他呢!
猪头啥也没说,但他心上那根刺立时没了,浑身松了绑一样舒坦。人舒坦了,脑子里却又蹦出个疑问,真会是我咒死的?这么把他咒死是不是有点过头了?猪头又出一个疑问,脚踏车天天骑,车闸怎会失灵呢?是有人故意使坏吧!这么说这狗日的就不止他恨他,只怕是作恶多端,民愤众多。这么一想,猪头心里就有了回应,老天报应,罪有应得。
猪头躺床上跟赤脚大仙讲,女大不当留,尽早把女儿的婚事给办了,夜长梦多。赤脚大仙没意见,猪头跟小耳朵一合计,年初三摆六桌喜酒,把秋芬和高兴送进了洞房。结婚后,小两口很恩爱,没闹出啥风波,猪头确认他的估计没错,这才真正踏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