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漫漫行旅 |
这不算什么,处长对自己的孩子更严。一次邹处长出岛下部队,他儿子也随船出岛。下了船,招待所接邹处长的小车已经在码头等候。与邹处长随行的就一个干事,小车里有坐位,但他不让儿子坐小车,要他走出码头去挤公共汽车。随同的干事说,空着也是空着,码头到地方公共汽车停车点有两三里路呢,别让他受这累了。邹处长坚决不同意,说他没有资格坐这车,不能养成这种不好的习惯。车走了,他儿子就一步一步走两三里路去挤公共汽车。
到了连队,基层都知道邹处长下部队绝对不在连部吃饭,要与战士们在食堂一起就餐。连里不好意思,给邹处长加了个炒鸡蛋。邹处长只当没看见,一筷子都不动。连长指导员不好意思,说处长,这不是什么特殊化,大家一起吃。连长和指导员就先动了筷子。邹处长不高兴了,问,战士们桌上有炒鸡蛋吗?你们也别吃,晚上让炊事班倒在大锅里炒菜,大家吃。从此,连队连炒鸡蛋也不敢给他加。
邹处长后来到要塞区后勤部当了副政委。一个连队干部不安心部队工作,闹着要转业。邹副政委听了很不高兴,他坐着小车到那个连队,把那个干部拉上车。那干部不知道副政委要带他上哪,心里犯嘀咕。车一直开到了城南的英雄山烈士陵园。邹副政委把那个干部领到无名烈士的墓碑前,对那个干部说,这位烈士是当年解放蓬莱时牺牲的,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留下,你面对着他好好想想,你闹转业应该不应该。我在山下等你,你想通了下来找我。
这些事情开始当作邹处长的优秀品格传颂,可是传着传着慢慢变了味,到后来竟成了趣笑他迂腐、思想僵化的笑话。后来我们在北京听说,邹副政委退下来离休未进干休所前,机关分苹果,竟把他的苹果撂院子里没人送。这世道怎么会变得这样势利?
我和陶泰忠都是邹处长的部下,每次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了作品,我都要寄一份给他。后来我干脆每期都给他寄。他看得很认真,不光看,看到不满意的还直接给泰忠写信提意见,那时泰忠是《解放军文艺》编辑部主任,杂志的差错就是他部下的错差,部下的差错就是他的差错一样。杂志寄了一段时间,我收到了邹处长的一封信,他在信上说,杂志以后不要寄了,干休所有许多人,都是你们的老领导,你不可能给每个人寄,只给他寄,不给别人寄,好事就变成了坏事。
我看着那封信,沉思了许久。他肯定听到了什么,他想的不是他自己,更多的是为我们着想。
去年初,他给我和泰忠分别寄来一封信,他是当地书法协会的会长,他们要组织搞一个以海岛为主题的书法展览,让我们写字,同时也帮他们向名家索求作品。我和泰忠都准备帮他们索求一些作品。
邹处长来了北京,不巧我正出差在外,未能见着他。泰忠他也没见,只是临走打了一个电话。邹处长说是为书法展览的事来京,顺便到301医院检查一下身体,说身体很好,什么问题都没有。还说书法作品不着急,一时还搞不了。
后来泰忠问我,我的“日子三部曲”给没给邹处长寄。我说还没有。泰忠说,要是寄一套给邹处长,他看到一定会高兴的。于是,我立即找出书,写上字,盖上印,寄给了邹处长。书寄出去之后,一直没见回音。我想,邹处长肯定在读,读了他肯定要来信,或许会给我提许多意见。
我终于收到了信。一看信封是蓬莱第一干休所的,但不是邹处长的字,我急忙打开。一看信,我的头一下炸了。信是干休所一个战士写的。他说寄来的《兵谣》、《乡谣》、《街谣》都收到了,遗憾的邹副政委没能看到,数月前他就去世了。说邹副政委到北京是特意上301是复查病,他患的是癌症,已经扩散,回去就住进军区总医院抢救。书他先拿着看,然后再交给邹副政委家。
我立即打电话给泰忠,他也非常吃惊。邹处长到北京一个字都没露,还说身体很好,没什么问题。他太会替人着想了,他说了实情,除了让我们牵挂、悲痛,又有什么用呢?他是来向我们告别的。
他就这样走了,无牵无挂不给别人添一点麻烦。可他哪知道,他的部下有多少遗憾无法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