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晨来得很慢.
    霞早就知道老师要调走了.
    霞不敢主动和老师去说再见.一想到自己专门到学校去和老师说再见,她的脸就红了.
    霞自己对自己说,脸有什么好红的,不就是和老师说句话吗?但这样她的脸反而更红了.
    老师走的那天,霞起得比以前还要早.她穿了那件只有过年才穿的衣服,拿出放在柜子里的口红,开始往嘴唇上涂.那口红还是在城里的嫂子回家来住时给她留下的,只有出门的时候,她才悄悄地涂涂.涂着涂着,她又都用布子擦了.她觉得涂完后自己变得不像样子了.涂涂擦擦,口红快用完了.
    霞早早地在星星的陪伴下朝着村子东面的另一个村子走.晨时的寒气让她的身子凉凉的.霞不知道是晨真的凉,还是自己出的汗让风吹凉了.
    天快亮了,霞开始从那个村子往回走.霞只是想让老师知道,她是从另一个村子回来,正好遇到老师的.霞还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我是从我姥姥家返回来的,我真的是从我姥姥家返回来的.好像怕谁不相信似的.
    霞走得很慢,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前面.她好几次好像看到前面有个人影,其实只是路旁的一棵树.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早晨总是看错了什么.
    我一定要和老师说再见的.霞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
    不就是说个再见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霞很自信地对自己说.
    再见,李老师.霞大声说.霞说完以后,吓了一跳,霞想这是自己的声音吗?霞的心跳得咚咚的.霞就四周看看,然后伸伸舌头.
    老师终于出现了.真的是老师出现了.
    霞揉了揉眼睛,霞怕再看错,就使了劲地揉,但这一次没错.那就是那个每天早晨早早地起来跑步的李老师,那就是那个边跑边朝霞笑、还说"你好啊!"、"你早啊!"的李老师.
    霞心跳得更厉害了,离老师越近霞越想朝另一个路走.但霞硬着头皮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和老师说再见,一定要.
    霞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是刚从我姥姥家回来的,正好就碰到了老师.
    霞又想有谁这么早就从姥姥家回来的.霞又想我就是这么早从姥姥家回来的,怎么啦?
    霞想着这些,霞和老师的距离越来越近.霞听到了老师的脚步声,霞好像还听到了老师出气的声音.霞的步子急急的.霞知道老师看着自己,但霞不敢抬起头来.那些个早晨总是这样的,霞每天都起得很早,她的母亲瘫了好几年了,霞每天早晨要早早起来给出工的父亲和上学的弟弟妹妹做饭,还要做猪食.霞早早地从街外边的柴禾堆上抱柴回来,正好碰到老师跑步回来,老师总是看着霞说:你好.霞总是头低低的,步子急急地抱着柴回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好多次,霞都要自己说一句什么话,在老师说完"你好"以后,或者干脆在老师还没有说出话来的时候,但霞一直没有说出来.有好几次老师说霞你为什么不上学啊,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霞其实是很想上学的,但霞没和老师说.老师给了霞好多书,有小学课本,还有故事书,老师在村里呆的时间长了,就知道霞不上学是因为家里穷,老师就给了霞好多书,还让霞不懂的时候来找老师.霞就常看老师给她的书,不懂了就问上小学的孩子们,但她一次也没敢去问老师.每次路上碰到老师,她总能看到老师目光里对她的惋惜,但同时也有鼓励.霞总是想老师真好.
    老师给了霞好多书,霞一直想感谢老师.霞在许多个晚上把话都想好了,但到了早晨,要说的话都忘了.看着老师从那条路上跑远,霞就一直在心里埋怨自己.霞的话一直没有说出来,老师却要调走了.所以霞就告诉自己说啥也要和老师说再见的.
    老师的脚步声更近了.霞感觉自己的嘴皮子都开始颤了.
    "你好,你总是早早的."霞听了老师的声音.
    霞说:我——我——我——
    霞把自己想跟老师说的话忘了.霞急急地像从前一样从老师的身边飘过去.
    霞由不了自己,霞的腿让霞急急地就从老师的身边飘过去了.
    飘了好长时间,霞才清醒了许多,霞又想起了她想做的事,她要和老师说再见.
    可是老师已经走远了.
    霞生气地骂着自己,然后扭过头来,可是霞已经看不见老师了.老师已经走下了很远很远的那个土坡.
    看着老师走下的那个坡,霞突然就大声地喊:老师,再见——
    霞真的喊出来了.真切地听着自己的声音,霞的脸上已满是泪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