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友于涛来了。一家三口，从佳木斯来北京，住我家里。

     于涛和我同岁。我高中刚毕业的时候，没工作，被我妈安排到佳木斯六十一厂的劳服公司去拉板车，钉箱子。那时候我是力工，于涛是电工，腰里别着钳子之类的，神气得很。老于年轻时候很帅气，他爱人那时候在干燥室工作，于涛没事儿老去修灯泡，她就是那时候看上他的。

     我们那时候十七八岁，经常一起弹吉他唱歌，都是野路子，但是也很唬人的，比专业业余，比业余专业，也敢借套西服登台演出。那时候经常坐那些圆木堆上，一宿一宿地唱。

     老于手特巧，经常翻树根，然后搞根雕。没事儿用电工刀刻个猴儿啥的。

     老于灵气，聪明，可惜窝在那个小地方，没有他施展的机会。

     后来我走了，去南方呆了一些年，经常和老于通信。那时候的人爱写信，不像现在都电子邮件，一秒钟就OK了。那时候写信挺麻烦。要信封，要信纸，要邮票，还得去邮局寄。

     老于的爸爸是六十一厂的保卫科长，我妈那时候在人事科，老于的妈妈和我的大姐当年工作对调，从木材厂到中心医院。我们算是父一辈子一辈的朋友。

     老于后来突然就得了一场大病，脑袋里长了个东西，走不了路了，也看不清东西。那时大家都困难，他家借了一些钱来北京，准备动大手术。送他上车的时候，我们心里都很难过，觉得他不一定能回来了。

     结果老于还真是战胜了死神。他手术后除了脸歪了，没有留下别的后遗症。听说北京那个给他主刀的教授还专门把他当成一个成功的范例，写了专业论文。当时，跟他一个毛病的几个人都没有挺过来。有时候鬼门关，就是差那么一步。

     在佳木斯的时候，我妈得了脑血栓，瘫痪了，有时候经常出现缺氧的症状。老于从哪儿弄了两个大氧气瓶，送到我家里。那氧气瓶有一人多高，两个人都抬不动。

     六十一厂后来解散了，老于和他爱人一起下岗了，这些年，老于干这干哪，没少折腾。

     我知道他不容易。

     ……   

     我每次回佳木斯，再忙也要去看老于，哪怕只在一起坐上一会儿。

     最近他开了个小药店儿，听说弄得还不错。老于干什么像什么，年轻时候就这样。

     老于的脸手术后一直是歪的，现在也都快十年了。有一次我问他能不能再去治治。老于说：都这么大岁数了，就这么地吧，也不耽误啥。

     想想老于年轻时候眉清目秀的。他坐木头堆上弹吉他，手指头灵巧得像是一群细长的小人儿在琴弦上舞蹈。记忆里，我还能闻到原木堆上那些松脂的味道。

     东北，六十一厂，山一样的圆木堆，桦树皮，锯沫子……工友们围在一旁，东拉西扯，很快活的样子。

     一晃这么些年就这样过去了。

     狗日的岁月，真不抗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