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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乃知兵者是凶器
这时正值深秋,自嵩山北去,凡花草树木,已是枯黄。遍地落叶,待秋风起时,群叶乱舞,映着发白的天空,乃是别有一番旨趣。
那嵩山北坡,原不似华山之险,泰山之稳,但风景绮丽,有是别旨胜场,历来便是诗客文人爱慕之所,另有来自各地的雅客不分时日,来此游玩,这自是由于嵩山之美,不因季节所异而逊色。
这日,时候已是黄昏,却有一名女孩,正牵着匹小红马往嵩山山顶走去,看这女孩时,只觉她约莫十二、三岁年纪,淡淡的眉毛,眼睛也不甚大,却闪着纯真的光芒,小小的鼻子,薄薄的两片嘴唇,似是太过苍白了,原本容貌也不如何艳丽,连胭脂也不施,但是清丽不可方物,一见之下,竟不忍释去,大概世间最美之物,都是如此罢。
这女孩穿着红色长衫,年纪本是幼小,竟在腰间佩有一把长剑,背着一口布袋,沿山道缓缓而行,这时天色近晚,游客均已缓缓下山,惟独这女孩仍往山上走去,她似初次到嵩山,一路上来,四处张望,唯恐漏过什么景色,脸上一色欣喜的表情,租下却丝毫不停,只是一柱香十分,便近了山顶。
山顶处的花草已不似山下的枯黄之美,而是万物落尽后的凄凉,树上已不剩一片叶子,哪怕是已枯了的。草花已尽数死去,残缺不全的躺在地上,那红衣女孩不忍践踏了这已然残缺的世界,立时回了头,牵马便欲下山。
这山顶处初看时,明明空无一人,但那红衣女孩方才转过了身子,只听身后有人笑道:“小娃娃,好不容易上山来了,怎么便这么下去了?”那红衣女孩吃了一惊,急忙回过身来,乍看一下,似是一人也无,但细细一看,却有一人,披着灰色的大斗篷,坐在一块石头上,背对着自己,若不细看,倒像极了一块巨大的山石,她探身过去,见那人乃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子微胖,脸型较圆,粗眉细眼,鼻子甚大,唇上浓须,下巴刮得干净,头发未梳发髻,倒似一堆杂草,穿这一件污秽的布衣,正在画画。
那红衣女孩凝神看他的画,只见他画的乃是一座山,那山并不甚高,但怪石叠起,横松斜逸,确实险到了极处,她又放眼一望,见眼前尽是秀丽的山川景色,却哪里有这险处?正自诧异,那男子已回过头来,道:“小女娃生得时日也不多,自是不懂我的旨趣,唉!人生一世,知己难求。”他顿了一顿,又道:“以前有个叫龙吟风的武林高手曾言道‘自比前朝溅丹心,竹剑亭中画寒梅。’这你还未必能明白,但以后,终究是会明白的。”
那红衣女孩听他说的古怪,倒似与自己早就相熟一般,便问道:“前辈丹青文吐,果然不凡,没敢问先生上下?”那男子仰天大笑,道:“东方兄弟的好女儿,当真不认识我么?你便是东方红罢,五年前我便见过你了,那时你更是幼小,自是不记得我了,我姓元,人称元丹丘,你便这么称呼罢!”那红衣女孩怔了一怔,想礼仪之法,尊卑老幼之制,眼下这人与自己爹爹称兄道弟,岂能直呼其名?当下微一欠身,双手拇指紧贴,其余四指交错,道:“元前辈识得敝上,自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那元丹丘怫然,道:“元某并非武林中人,乃是一介丹青生。”言罢,默默不语,双目含愁,似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过了一会,才续道:“你涉世不深,若你爹爹不是东方神教的教主,你也不必惹上什么江湖纷争,更不要学什么江湖口吻,该怎么说话便怎么说!”
这东方红听了,更是又惊又羞,原来她自小便在武林世家长大,听惯了武林中人的言语,以为行走江湖便须这样说话,因而现今是硬生生的套了过来,但言语生硬,元丹丘一听便知她以往绝计不是这样说话的。东方红微一沉吟,岔了话头,道:“不知元前辈与我爹爹是什么关系?”
元丹丘笑道:“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意气相投罢了,令尊别来可好?”这句乃是套话,料想这东方红定会答道:“爹爹安好。”岂知这女娃娃接口道:“不好,怎么会好?真是内忧外患,爹爹忙也忙不过来。”元丹丘听她说“内忧外患”。知是旁人自家事。不便多问,见东方红神色愁苦,忙又换了话头,道:“你听说过‘五岳五仙’么?”东方红略一思索,摇了摇头。
元丹丘道:“这‘五岳五仙’,乃是泰山酒仙李白……”东方红道:“这人我却知道,却不是‘诗仙’么?我只听闻他诗写得好。”元丹丘道:“那是世人不知晓,李白写诗,不过是助酒之兴罢了。而且这人剑法也相当高明,确是以为不世出的奇人。至于恒山嘛,便是笛仙李不善。”东方红听了“李不善”三字,更是惊异,道:“李不善,他不是大恶人么?我听爹爹说,他常想吞并中土三教九流,一统江湖,怎么还叫‘笛仙’?”元丹丘道:“他人品固是不端,但于笛子一道,却是高明。还有衡山道仙无华道长,他乃是一位有道之仕,武功也不如何了得,但德行,不愧一格‘仙’字!另外还有华山剑仙木晴川……”东方红道:“是木伯伯,爹爹常提起他呢!说是江湖上的第一号人物,绰号‘仙剑无敌’的大侠客。”
元丹丘笑道:“那嵩山画仙呢?你爹爹提起过么?”见东方红只是思索,微微一笑,道:“说来不好意思,我便是嵩山画仙元丹丘了。”
东方红听他自称画仙,想自己来嵩山一趟,总不致空手而归, 便道:“元前辈可否作一幅画赠与我?”元丹丘道:“这个自然,好侄女,元某一来武功不高,二来手头也无银两,只有这画技还过得去,便要送你作礼物。”言罢,已抽出一张新画纸,几点淡墨下去,已有一群女子跃然在纸上,又染了绿墨、蓝墨,一齐涂了下去,初时一看,只觉乱糟糟的一团,似三岁小儿乱抹的一般,但看得多了,却觉色彩淡浓,勾拉泼染,无一不恰到好处,不到一盏茶时分,一幅众女争艳图已然完成。
东方红喜道:“果然好得很了,可给我了么?”元丹丘笑道:“还未完啦,这怎会完?主角都尚未出来。”东方红奇道:“怎么?已画了这么多了,还有谁没画吗?我见这些女子都生得很美嘛。”元丹丘道:“只论美貌,这些女子有的娇媚,有的妖冶,有的美轮美奂,有的风韵犹存。”东方红接口道:“是啊,那还有什么没画到的?”元丹丘道:“你便看罢!”言罢,用黄色在人群中点了一通,那群女子登时五光十色,在灯火中更添姿色。
东方红正要叫好,却见元丹丘已泼了一坛浓墨到纸上,用笔调匀,露了一些空白,将其余未画完的地方填满了黑墨,与人群一对照,直似天与地之别。因此话一出口,已成了:“不好!”
元丹丘笑道:“却是怎地不好?”
东方红道:“我见了这么好的一幅画,弄脏了可惜。”元丹丘哈哈大笑,道:“这可不是弄脏了,我是故意这么做的。”东方红心下存疑,见他不解释,也就不再问了。
元丹丘干咳一声,提笔书诗一首,正是: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东方红见了,赞道:“好诗,想不到元前辈这么博学多才。”元丹丘笑道:“小娃娃,你连《诗经》里的诗都不知道,东方兄弟没教你么?”东方红脸已微微一红,道:“原来不是前辈写的啊。”元丹丘道:“我可写不出来。”又一提笔,在纸上题了“伊人调”三字,道:“就叫这名儿罢。”将画拿起,递与了东方红。
东方红收了那画,只觉那漆黑一片,看着甚不舒服,干黑也就罢了,却还露了些空处来,更是难看。元丹丘看她神情,已猜到了七、八分,道:“你看这空白处,像什么?”东方红听他说得庄重,细心看了看,终于见那儿显出各人的样子来,不觉惊道:“像一个人,”元丹丘又道:“却像哪一个人呢?”东方红看了又看,见画中的人果然面熟,却又想不起来,那画简单之极,但所含情感,是似足了一个人,她想了又想,仍不知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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