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养在寺院的流浪狗

秦安

    原计划将这群特殊的客人安置在铺好柴草的空屋子，等实施起来发现是一厢情愿。司机急着要走，狗急着要呼吸新鲜空气，打开车后门将狗往下传递，等不及的纷纷往下跳，转眼间，寺院里满是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流浪狗。
    不是预料中的躁动不安，叫声四起，坏掉一方清净。初来乍到都还老实，即使寻找藏身的地方也是小心翼翼地跑着，大多数则挤在一起打量着陌生的环境，惊恐多于好奇。
    发心帮助四十多条流浪狗活命的张师兄基本完成任务，今后它们的吃喝拉撒，治病疗伤等等事项无疑都落到我的头上。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有些后悔。事到如今只能另想办法。我提议最好让人领养一部分。寺院是修行的地方，养狗不好。
    征得同意后，我拔出手机，鼓动如簧之舌向外推销。三言两语说明事情原由，对方在接受前无一例外的问狗长得亲不？（本地方言，有漂亮、可爱之意）当然亲。还不是一般的亲！我像一个无良的广告商硬将自己的劣质产品吹捧成世界一流的的精品。生在这个时代的狗实属不幸，靠看家护院已不能讨人欢喜了，凭姿色方能谋到一口饭。
    一番努力后，成绩巨大。两天时间，二十多条狗有了新主人，剩下的十多条仍留在寺院。它们都有残疾并患上癣病，还有个共同的特点是形象不佳。何止是不佳，简直就是超级的龌龊！眼前这个叫大灰的狗，屁股高耸，身体尽量地缩着，四条精光无毛的腿瘦骨伶仃地支撑着虚弱的身子，尾巴上结着一团毛，脖子箍着红橡皮管子，脖子上是层鱼鳞状硬甲，下巴处有个拳头大小的脓包……分明就是个怪物！来的当天下午，大灰混进我的房子，主人似的大模大样地蹲坐在中间的沙发上，听到脚步声跳下来迅即离去。我在屋子站定，周围弥漫着股浓浓的恶臭。打开窗户对流半个多小时，呼吸方显顺溜。这是我目前见到最丑、最恶心的狗。
    还有一条，搭眼一瞅和头严重营养不良的白猪崽差不离，走路的姿势永远是摇摇晃晃，无精打采的。它一天大半时间都卧在窝里不闪面，对外界的感知力特差，我老担心它随时挂掉……
    答应照顾流浪狗，主要是发心送狗到寺院的师兄感动了我。两天来，她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为狗洗澡、剪毛、敷药，轻声细语地哄着……像一个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无微不至、细心呵护这些遭受深深伤害的生命。她走后的一个星期，剩下一大五小六条狗。这个数字保持了好长时间。
    我的计划是先和狗混熟了再给治病。从师兄那儿了解到：狗到寺院来之前都有一段或长或短的流浪史，然后进入一个叫流浪狗收容中心的地方。如果说流浪时饥一顿饱一顿遭人白眼，起码还自由自在。到了收容所动不动挨打不说，重要的是失去自由，那里面是个严重缺乏狗权的地方。它们刚开始也许反抗过，哪是人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彻底的俯首称臣。因此，在到来寺院这种宽松的环境里依然保持着特有的警觉。喂食时，放到地上，走开，狗以探询的目光研究一阵，走过去嗅嗅，认定是吃的，叼起跑到角落享用；或者，吃上几口抬起头四下张望，平安无事，继续；吃完，默默离开。有一条长着对鸳鸯眼的小红狗，人走到它一米远，它准跑得远远地。平时独自在角落遛达，直到快俩月过去，它才认可我们。当轻轻抱起它，那一刻，竟生出小小的成就感呢。
    慢慢地，狗见到我不再跑开，偶尔还摇摇尾巴。取得狗的初步信任，我决定给大灰解套。这个套在脖子上，深陷在肉里，是它身上发出恶臭的源头。有了想法却不敢付诸行动，怕惹毛了大灰，狗脸一变咬我一口。为难之际看见从孔雀寺回来的禅念师，眼睛一亮。说明情况，师父很痛快的答应。他找来电线、木杆忙活开了。很快，制作好一个像套马杆样的工具，招呼我准备剪刀，行动。
    大灰明白是冲它来的，在院子里和我们兜圈子。退到一个三角地带见无路可逃，没有像人们经常形容的那样狗急跳墙夺路而逃，而是发出阵阵哀叫。师父挥着套杆拉住大灰，一使劲摁到在地。
    我戴上手套，拿着剪子用力地剪着。剪断橡皮管子才发现里面是一圈生锈的铁丝。找来钳子，铁丝与皮肉几乎粘在一起，没法下钳。寻找中，大灰挣断木杆，拖着电线往外跑去。见他可怜样，我打算过一段日子再说。师父坚持。好在电线还能起作用。又是一阵折腾，师父终于剪断铁丝。事后证明：这次解套，操之过急。如等到现在，我一个人都能完成当时看来很难办的事，那么大灰就少受许多的痛苦。
    为了尽快与狗打成一片，我买来牛奶、鸡蛋给它们加强营养。不是说狗记吃不记打嘛，喝掉大约三箱牛奶后，狗对我有了一定的信任。开饭时，一打口哨，它们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摇头摆尾如见亲人！
    刚到寺院，请一个兽医给狗打过针，效果不太明显。兽医说要连续打上几次才见效。兽医不愿天天来，我来。打针，并不陌生，当年在卫生队吊瓶都能挂，这点小事难不倒我。第一次打针，弄出一身汗。还好，挺顺利。要不说这些流浪狗挺聪明，第二次打针，信心倒是有，可狗一见针管，马上跑开，任你再叫都不过来。有一种治癣的药是喷撒到身上，那几天，我提着喷壶满寺院和狗捉迷藏。
    吃饱喝足不挨打还给治病，确实是福报现前。却不知珍惜，总想出去重温流浪生活。尤其是大灰，开始对我喂的狗食不感兴趣了，摆出副君子不受嗟来之食的神气。小狗也是，见人还爱理不理，一脸的麻木。仔细观察找出原因。大灰是对垃圾堆和卫生间感兴趣；俩小狗偷偷摸摸从南门不足十公分的小洞钻出去，潇洒一番悄悄地溜回来。某日，我从后面跟踪，眼见它们一前一后往外钻，我打着口哨急速跟进。越叫越远，直至消失。怕它们走丢，绕过去寻找，早不见踪影。
    对大灰这种不思悔改的东西，在现场教训几句关到一间空房子，闭门思过。关过一次，老实许多。堵住南门漏洞，将两只小狗也拴住，给长点儿记性。不能老栓着，过几天又放开。好上一阵子，瞅机会从大门溜走，唯一让人放心的是还知道回来。小花狗会敲门；另一只笨点儿，对着门吼叫几声。打开门，身子大幅度摆动，一脸的媚态，完成讨好姿势低头溜回窝里；更笨的，卧在门前守株待兔，有人开门或敲门跟着回家。
    相处的时间长了，熟悉狗掌握的才艺。它们冷不丁展示一下，让人啧啧称奇，并依稀联想起它最初在主人家受到的良好教育。小花狗会作揖，拴住它时，见人就发出一种听起来很委屈的声，哀求无用就两腿站立，前爪合十频频作揖；大灰最有才！某天给它一个小食品，可能是初次见到，不吃。硬塞到口中，它含在嘴里转身跑到菜地，前爪迅速刨出个洞将食品吐进去，用嘴巴填实，腿脚麻利地跑回来点头哈腰讨吃。会吃糖，还会磕瓜子呢。扔一颗瓜子过去，跳起来接住。随着脑袋摆来摇去，吐出两瓣瓜子皮……
    树木由光秃秃的枝干到如今顶着一头的冠盖，空地上的车前子也由贴在地上的两片嫩叶绿意葱笼地铺排得比手掌还大，时间不知不觉地过流淌着，狗也在变化着：大灰脖子上脓包消失，鱼鳞状的硬甲脱落并长出一层薄薄的黑毛；像小白猪的不再是长睡不醒的困倦，走路依然摇摇晃晃却颇有章法。一次，大灰觊觎它的食物，小狗冲着大灰一顿吼叫，竟使大灰退了好几步。敢于说不，也得有资本……
    外出参学的师父陆续回来，寺院的人多了起来；狗在新家早已混熟，很是随便，乱叫乱拉，污染环境不说，也影响师父们用功。何况，在寺院寄养它们，让人误以为这里是收容无主猫狗等动物的地方，企图将不喜欢的猫狗送到这儿了事。费一番口舌才会明白：寺院不是放生这些动物的地方。
    正在考虑这些狗未来的家在哪里？张师兄的一个电话把我的头痛问题给解决了。她说，周至的流浪狗收容基地已经建好，可以送过去并留下一个电话号码。
    狗是让我一个个哄到车上的，它们并不知道和寺院的缘分已尽，吵着闹着在我身边撒欢。它们的新家在一个山口，青山绿水，空气良好。坡上是一眼望不透的果园，浓绿的树叶如一团浮起的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