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北唯一援川心理康复志愿者讲述难忘历程
(2008-06-16 11:36:22)

闽北唯一援川心理康复志愿者讲述难忘历程
本报记者
朱旺龙 文
瞬间降临的灾难,从此妻离子散、肉体伤残、家园不再……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痛苦?而当灾难过后,当眼前的一切逐渐平息,那些瞬间再一次一次涌上心头,又会给人们的精神带来怎样的伤害?
“家毁了,但心不能毁。家园重建,从心灵的重建开始。”5月26日,福建团省委组织17名具有二级以上国家心理咨询师资格或心理学硕士以上学历的心理康复青年志愿者服务队阳光分队抵达四川省都江堰市,开展灾区群众心理康复援助工作。6月5日,首批17名志愿者心理援助队从四川都江堰返回。在川的10天时间里,服务队共为灾区群众提供个案心理治疗47例,为武警某部官兵500多人、都江堰市委、市政府工作人员32人以及都江堰市消防大队战士37人提供团体心理疏导,举办心理健康讲座3场,共计800多人参加听讲。创办阳光心理学校,每天为都江堰市青城桥安置点150多名青少年开展心理康复课程,培训志愿者和老师9名。
6月6日下午,闽北唯一一名援川心理康复志愿者、南平市人民医院高级心理咨询师吴剑向记者讲述了在川期间帮助灾区人民“心理重建”的点点滴滴。

“四川—福建,我们在一起!”
“四川—福建,我们在一起!”“健康,快乐,共渡难关!”……吴剑告诉记者,5月27日下午,在都江堰市附近的青城帐篷社区内,四川第一所福建
“阳光心理学校”正式开课了,心理辅导老师给同学们上的第一堂露天课,就是告诉孩子们如何坚强地面对困难和快乐生活。
吴剑说,“阳光心理学校”是从零开始办起的,利用专家团随带有限的物资,在十分简陋的条件下,为青城桥安置点里面的150多位孩子以及部分周边安置点的孩子进行了心理支持等课程训练。
“这些孩子有的经历了亲人和朋友的离开,有的看着伴随成长的房子化为废墟,有的从震倒的教学楼中逃生,有的目睹了令人心碎的场面。他们的内心有着强烈的恐惧感。天天面对着长辈们哀伤而疲惫的脸,他们更多的感到恐慌、无助。”回忆起都江堰孩子们那些惶恐的眼神,吴剑至今还记忆犹新,他们在安置点内安排了一间教室,分4个年龄段对学生授课,课程主要是结合心理游戏辅导和简单的团队拓展训练,使学生能够正确地面对灾害、面对人生,走出灾难带来的阴影。
“孩子们普遍感到恐惧和焦虑。”吴剑告诉记者。他们驻扎在青城桥安置点,每天要接待七八十人,给受灾群众做放松训练。
能够把痛楚说出来的人情况相对好些。吴剑说起一位40岁的父亲,地震中,他失去了7岁的女儿周钰雯。“如今,他总会反复说一句话:女儿成绩特别优秀,想起去年的六一儿童节,周先生说钰雯当时和一帮亲戚家的小孩玩得很开心,只可惜当时没有空没陪她玩,也没有拍照片。”“今年就不能过节了,娃没了怎么过啊!”“只能盼周钰雯在天堂里也能好好读书,用心地去画好每一幅画。”接着,就又开始自责起来。像这样有自责心理的父母,在灾区有很多。“总体上说,部分受灾群众已能接受并面对现实,很多人都能用‘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等语言表达类似意愿,这是好现象。”吴剑说:“但大部分人依然有轻度焦虑,不少人失眠,有的人不敢进屋子,怕黑……”
“
我们的到来,成了孩子们每天的期待,我们看到了孩子们的欢乐,带走了孩子们忧伤。”让吴剑感到欣慰的是,在授课同时,专家们还通过沙盘游戏、圈内圈外心理游戏、绘画、心理调查表等心理学手段,筛查出16位存在灾后心理创伤的学生,对他们分别进行个案或团体心理辅导,使他们恢复快乐的童年生活。
这个六一他们过得与以往不同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谁在下一刻呼唤我,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这是都江堰市青城桥头安置点内“阳光心理学校”组织六一文艺表演的主打节目——手语操。吴剑告诉记者,这段手语操名叫《感恩的心》。
六一那天,在“阳光心理学校”,150多个孩子正在福建志愿者们划出的场地上高兴地玩耍,他们都在唱歌、打球、捉迷藏,到处欢声笑语,偌大的空地顿时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
虽然六一节应该好好和孩子们庆祝,但吴剑却告诉记者,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无数张小朋友的面孔向我们呈现了揪心的情景。
在都江堰青城桥头安置点,一群小朋友让吴剑一行久久感动着:
小班学生露露说:“我们应该忘掉灾难,重新开始,快快乐乐过六一节。”小朋友李天能懂事地说:“在六一节,我们都不提不开心的事,就像现在这样,我们很快乐。”“笑一笑,什么难过的事情都过去了。六一节一定是个好开头。”
源于这样的感动,我们再次将目光投向这群孩子。当天,“阳光心理学校”收到的给孩子们的礼物特别多,有家单位送了生日蛋糕、火腿肠、糖等;有家单位送了生日蛋糕;有家单位送了鞋子;有家单位送来水果;甚至六一文艺表演结束后,还有单位的礼物还在路上呢!
灾区人民最需要的是爱
采访中,记者问及吴剑去都江堰参加志愿者活动,感受最深刻的是什么?他说,心理援助是送爱,而灾区人民最需要的就是爱。
都江堰市某学校一个38岁左右的班主任黄老师,遭遇地震后,她班上有27位孩子遇难,16个孩子虽然没有遇难,但是也有不少在地震中致残。她因为在办公室工作,没有上课,所以幸存下来。
爱得越深,痛得越深。因为黄老师很爱很爱她的孩子,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她非常痛苦,内疚,对于无法挽救自己心爱的孩子而深深自责……
6月2日上午8点30分,在帐篷,吴剑一行给黄老师进行了哀伤辅导。
“听到她的悲痛诉说,在场的所有人员都流泪了。”吴剑说,华侨大学心理健康中心赵冰洁老师要求流泪的人到她身旁,让我们给她力量,因为共同的悲伤就是支持,这是心理同感。如果我们在没有力量支持时,我们不能够去面对悲伤。就像失恋的人一样,他们如果在一起,也可以减轻痛苦。
随后,赵冰洁问黄老师,在这些时间,她最大的支持力量是谁,她说是自己的丈夫。“赵冰洁要她在专家团中间选择一个丈夫,她选择了吴剑作为她的丈夫角色。”吴剑告诉记者,按照黄老师的要求,我到了她的身旁,把我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背上,让她感到在她背后有股力量在支持她。
“你想孩子们吗?”面对提问,黄老师的回答很含糊。“开始很想,现在不知道自己想不想。”
“那现在你想一下孩子们,你可以抱着一个东西想。”吴剑把代表27个孩子的玩具一一递到了黄老师的手中,她下意识地将玩具紧紧拽在胸口。
“你应该表达对孩子们的思念,哪怕做个告别仪式,每天陪他们一会。”
吴剑说,告别仪式就意味着生活方向的转变,因为我们无法回到过去,我们需要对死亡进行再次确认,他们已经走了。
“黄老师把代表孩子的玩具一个个经过痛苦的抚摩,亲吻,告别后,放在粉布上,轻轻包上,然后交给赵冰洁。”
经过了很多次反复的交流之后,黄老师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如何让老师好好地休息,接受亲友的安慰,发泄情绪,哭出来……这些都成了吴剑和他的同伴们这些天全身心不断努力着的一个目标。
“黄老师,我们爱你!”吴剑说,当她再次走进教室的时候,她的脸上充满了微笑。
吴剑认为,像黄老师这样热爱孩子的人的健康,是灾后家园重建的最宝贵财富之一。

受灾群众更需“心理自疗”
在青城桥头安置点,部分受灾群众已开始“心理自疗”,他们互相关怀、鼓励,让吴剑一行看到了他们的坚强与乐观。
青城桥头安置点有600多顶帐篷,3000多人,一个8至12平方米的帐篷要住6至7人。在帐篷里的家庭中,几乎没有哪个家庭是完整的,很多家庭组成了“新的家庭”,老人帮忙看孩子,年轻一点的帮忙搬水,大一点的孩子领着“弟弟妹妹”出去玩耍。让自己快乐起来,这是最好的“疗伤剂”。
吴剑告诉记者,6月4日一大早,我们和“阳光心理学校”的学生们进行了分离辅导。
“最后是个重要的工作,就是产生小班小老师,我们计划我们离开后,他们的大孩子能够帮助小孩子,进行自我管理。虽然结果很简单,但是产生的方式却是民主的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吴剑说,小老师的三大职责,一是帮助小朋友,二是带他们游戏,三是帮助进行交接。然后我也告诉他们这是责任,也是荣誉。
“当我们要离开了,孩子们很不舍,一个个失声痛哭,拉着我们乘坐的车子。”唯一让吴剑担心的是,下批志愿者如何解决好分离焦虑是工作的重点。我们只是做了一些表层的心理疏导,不能完全解决他们的心结。更长远的考虑是,在施与他们爱的同时,也要帮助他们建立自己的信心,让他们在没有志愿者的状态下也能坦然面对今后的生活。

心理专家自己也相互疏导
“人们常说哀莫大于心死,精神痛苦比身体痛苦更难忍受,这个时候,对很多心灵遭受极大创伤的人,如果不帮他一把的话,就可能走偏。”吴剑说,此次地震灾难发生后,需要心理干预的主要有四类人群:少年儿童;伤残人员;失去至亲、家园的成年人;自己经历灾难或参与救援的人员,因为他们也目睹或者直接感受了许多惨状。
吴剑告诉记者,现场有许多群众劫后余生,身体没有太大的问题,却有明显的睡眠障碍,有的整夜不眠,恶梦不断,有的惊恐、敏感,老是感觉房子要倒了,老是在睡梦中惊叫“快逃,快逃……”
而参与救援的部队官兵、公安民警、医生,甚至参与疏导的心理专家也需要及时的疏导和干预。
吴剑一行到达灾区后,他们首先开展的,是对参与救援的部队官兵进行心理干预。“他们是救灾者,也是受灾者,他们在前线没日没夜地抢救伤病员,而有些官兵自己的亲人却生死未卜……无奈、愧疚,各种痛苦的感觉折磨着他们。”吴剑说,专家组对武警某部官兵500多人进行了心理评估,其中有1/3的人存在急性应激障碍。
甚至心理专家本身也受困扰。很多专家听了一个个被疏导人员的讲述后,被感动得伤心流泪,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感情卷了进去,心里沉甸甸的。
到了晚上,他们就一起对自身的心理进行调整,大家相互把白天的案例说出来,把一个个不好情绪释放掉,这样第二天才能给被干预者一个坚强有力、安全信任的形象。
注:本组图片由吴剑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