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爸爸年壮，我们年少，屋子年老。

不晓得经历了多少年的省吃俭用，爸爸妈妈决定推倒老屋建造新房。

农民建设新房，绝非现代城市建设，三天一层，宛如堆积木，而是事事自己企划，处处亲自动手。

建造房子离不开水泥黄沙石子，本来这些似乎都只需花钱购买即可，但是爸爸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情报，距离家乡八九公里开外的机场周围某处荒地可以捡到石子。

那日，爸爸早早准备好两只硕大麻袋，推出他心爱的28吋自行车，带上主力队员两位：我和弟弟，那年，弟弟八岁我十岁。

捡石子的具体细节完全没有了印象，这不要紧，因为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爷仨个个睁大眼睛，探照灯一般四处扫射，寻觅目标，发现大小形状合适者，如获至宝般弯下腰去，一颗颗捡起它们，拽在手心，小心放到袋子里，留意不让掉到外面，以免重新回到地面的石子大家庭混迹其中，从而再难发现，前功尽弃。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爷仨效率不错，过了晌午，我们已经取得整整三自行车的辉煌战绩。前面两车爸爸独力一人骑车运了回去，往返期间我和弟弟继续检拾石子，如此作法，收获颇丰，爸爸返回时，我俩的成果已然一座小山，爸爸的脸上乐开了花，汗水侵入眼帘亦浑然不觉。

三车石子已经满足了建造新房的需求，于是爸爸带着我们返程。自行车后座两侧挂上装着满满石子的麻袋，估计总有两三百来斤的份量，爸爸吃力地推着前进，我和弟弟后面一起使力向前。

推行负重的自行车比之骑行更加累人，爸爸踏着稳健的步伐坚定向前，我和弟弟倍加用力，“嗬哟嗬哟”地喊着号子，弓着身子，脚尖踩地，鼓劲推车。

负重、长途、高温、饥饿，我和弟弟感到疲惫渐渐袭来，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口干舌燥，喉咙里好似快要着火一样，但是放眼四周除了农田就是脚下被农历七月的夏日骄阳晒得几乎冒烟的公路。“怎么办？”、“怎么办？”我和弟弟面面相觑，谁也不能给对方一个答复。

望着爸爸汗水淋淋的坚挺后背，我俩抿了抿嘴唇，咽下一口吐沫，没有言语，低下头去，双目看着自己的脚下，两脚交替前进，好像安装的机关，“121--121”，心中默默念道，只见灰白的地面幻化成一道道青灰的线，飞速向后退去，退去……。

“停下来歇一会儿吧”爸爸心疼我俩，爷仨找到路边树荫休息。或许是我喊了一声“口干死了”，但是周围没有一户人家，不然一定可以进去讨饶一瓢井水。“喝水渠里的水吧”一个道（我实在不记得这是谁的发现了）。没有质疑，没有犹豫，没有停留，爷仨兴冲冲地把脚探到公路边的水渠里。

水渠系农田灌溉使用，万幸地是当日水渠名副其实地有水，而且水量充沛，齐膝深度。六只脚的贸然加入，脚丫处泛起的泥沙四散开来，三人六条腿的附近水面顿时混浊一片。我们唯有等待，耐心地等待，等待泥沙的沉淀，水面很快恢复清澈，透彻见底。双手捧起一抔水来，送到嘴里，真如甘露一般，清凉到心肺的每一个角落。

回到马路之上，我们的身体瞬间恢复了力量，个个精神抖擞，坚持走完了剩下的路程，胜利完成任务，新房顺利奠基动工。

日前看到网络流行一篇所谓北大女生《卖米》作品，作者深情回忆了自己和妈妈艰难卖米的困苦生活，引起广大读者的普遍同情。拜读之后，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少年往事，和北大女生的家庭遭遇何其相似？虽然四十年过去了，但是盛夏里，公路边水渠里，爷仨公一同掬水解渴的场景印象深刻，恍如昨日。

爸爸垂垂老矣，正是我辈勇挑重担的时刻，虽然自己也将老去，但我深信，任何时候这个世界都从不缺少肩扛天下的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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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每每回想起这个场面，总是心酸不已，不由自主会想起《智取生辰纲》中白胜所唱的歌曲：

赤日炎炎似火烧，

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内心如煮汤，

王孙公子把扇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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