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曹不见有15年了。

       老曹是我大学毕业后第一个工作单位无锡无线电厂（一家日薄西山的国有企业）的同事。说是同事，其实我们的工作基本没有交集，他在八车间工作而我供职于公司行政管理部门，和他的相识缘于我们都住单位的集体宿舍。

       和他的亲近，也许因为都是苏北老乡。说起“苏北”二字，不由得让我想起一则笑话：香港人眼里其他人都是内地人，广东人眼里其他人都是北方人，上海人眼里其他人都是乡下人。据此可以续上一句：苏南人眼里其他人都是苏北人。虽然说得有些绝对，但确乎在不少苏南人的眼里“苏北”二字毫无疑问是带有鄙视的情感，反之苏北人的自我意识里面也难免有些妄自菲薄的因子，二者互为因果，成就了时至今日依旧的局面。他的老家靖江和我的老家南通都紧邻长江，但毕竟是在北岸，所以我俩确是真正的苏北人。

       不记得什么时候存了念头想写点关于老曹的文字，想来大概总在十多年前了，如今对于他的印象日渐淡薄，生怕再不抓紧真要全部淡忘了他，这不，我已不记得他的名字，只记得应该有三个字的。认识老曹的时候他应该已有40岁的年龄，中等偏矮的个子，头发总是三七开的标准发型一成不变，单眼皮，脸色焦黄，夏天以外总喜欢穿一件青色的上装，映衬的脸庞多出一份黑。然而给人以深刻印象的是鼻子正下方嘴唇上部有个非常显眼的黑痣和走路的时候右肩明显低于左肩，身子总是不由自主地向右而脑袋向左微微倾斜，给人瘸腿的错觉。

       老曹的生活极其节俭，我曾多次和他合伙就餐，那个年代只能违背规定偷偷躲在宿舍私拉乱接买来小铝锅电炉支在地上烧饭做菜，他最喜欢（也许是被迫喜欢）吃的就是青菜豆腐了，真正的一清二白，我也是来自农村穷苦人家，所以非常地适应。有时候劝他注意营养，也不怎么见效，即便换作面条，照例还是在上面多些青菜豆腐的浇头，迄今回味似乎依然唇齿留香不能忘怀。

       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年头里，自己年轻孟浪，一日晚上在工厂附近的小饭馆喝多了，只记得从小饭馆回到宿舍楼下的画面，后面的场景全然不知，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早上，自己好好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舍友告诉我是老曹和另一位同事搀扶我回到了宿舍，一着床就吐了，他和另一位同事打扫清理，烂醉如泥的我对此一无所知，后来他自己也从未对我说起过。这样的事例放在人生的全局看实在微不足道，几乎每日每时每刻每地都在发生，但是与我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大醉，后来至今的十多年间也不过再有两三回而已，所以记忆尤其深刻，倒也并非因了老曹的缘故。

       老曹不会骑自行车，所以筹了笔钱买了一辆小三轮，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节省攒足了必要资金。说起这辆交通工具，我是怎么也骑不来的，但是在他手里在他脚下宛如一片驯服的骏马，前进后退，行动自如，于是他可以常常进城，再不用辗转公交甚至步行了。我也曾想过自己骑自行车带他，可是城里交规甚严，只得作罢。有过几回他骑三轮我骑自行车一起上街，每次他都爱在前面，他说这样可以替我开道。的确，三轮巧玲玲，穿行便利，曲折绕回，劈波斩浪，如鱼得水，我在后面坐享其成。可惜这样的事儿并不长久，很快城区开始全面禁行三轮，望着尚自崭新的宝贝，蓝光熠熠，老曹和我相对无语。

       听说他老家有个哥哥，但确乎早已去世，于是只有嫂子，是不是还拖着孩子全然不记得了。他自己未曾结婚，独自在外打工多年。我和他一起共事的日子有六七年之久，问起他的个人生活打算，起初几年他总是支吾不答，默然不语，随着企业经营状况的日渐下滑，年轻人大多另觅出路，辞职离开，原想从一而终的我面对新的形势也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决定辞职。离开之前，又一次和他谈起今后的打算，他的神情出乎我的意料，一扫平日的愁苦，暗藏喜色，忸怩地说将要回家。我很诧异于他的不寻常，仔细追问，原来有人替他在老家撮合，让他一起和嫂子过生活呢。

       因为通讯的落后，彼此并没有留下任何可兹联络的方式，作为一名外来务工人员（也即“农民工”），仅在车间做些零星杂活儿，即便拨打车间电话也很难找到，从此竟一丝联系都不再有。

       不知道他的后来究竟如何，祈愿他一切顺心，但我总疑心他的诸多不顺是因为鼻子正下方的那颗黑痣破了相面造成，如果除去或是生长于嘴唇下方，甚或右下方，也许他的人生就是另外一番景象呢。

        2015年3月16日发现电脑里竟然存了一张老曹照片的扫描版，文中描述如和照片有不一致之处，以照片为准。

        2020年12月9日，从如皋三剑客之一当年的无锡无线电厂同事“仰望星空”口中得知老曹大名：曹正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