淖尔边的夕阳
浑善达克日记
7月6日，北京。骄阳似火。
7月初的北京，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就释放出了它的热情，温度就像热恋情侣间的一样，不断上升。一辆越野车和一辆面包车疾驰在八达岭高速上，直向北而去。想到此行漫漫，车上的人都不免做好了长途旅行的打算，一个个打起盹儿来，当然，彼此并不熟悉也是此刻气氛比较沉闷的原因之一。我们这支由十几个人组成的“草原生态保护与生态建设记者专家考察团”就这样在骄阳下和略有点沉闷的气氛中离开了北京，一路疾驰向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正蓝旗巴音胡舒嘎查。
旅途中的沉闷并没有持续多久，毕竟都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人，吃过午饭，交换过名片，相互吹捧几句之后，大家就熟悉了，车上的气氛变得融洽起来。平坦的国道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颠簸的沙地，下午5点左右，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巴音胡舒嘎查党支部书记乌日图家。嘎查是蒙语，村庄的意思。蒙族人没有姓，乌日图是这位书记的名，但是大家还是按照汉族人的习惯叫他乌书记。显然乌书记是知道我们要来的，我们下车的时候屋子傍边一些牧民正在帮着杀羊。
乌书记今年49岁，全家共有5口人，女主人萨仁高娃和他是高中同学，这在他们那个年代显然是很高的文化水平了。乌书记的大儿子是嘎查有史以来第一位大学生，现在是内蒙古农业大学二年级的学生，18岁的二儿子呼和图格在旗里读高中，而16岁的小女儿呼和牧其尔今年读初三，在家里大家都叫她丫丫，是一个很显宠爱的昵称。显然，即使在现在，乌书记一家也是嘎查里最有文化的人。
除了任巴音胡舒嘎查的党支部书记，乌书记还有一个很特殊的身份，他是“正蓝旗浑善达克生态科技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法人代表，如果说得时尚一点，他就是这个公司的“董事长”。这个公司也很特殊，它是按照内蒙古相关政策建立的一个生态特色产业基地，嘎查以土地、草场等折价入股，股权占75%，中国科学院的3名项目执行专家以技术、科技等无形资产作价入股，股权占20%，正蓝旗科技中介机构以管理和技术等无形资产作价入股，股权占5%。公司的收益则来源于草场产出的青草，以及基于生态环境产生的更多产业价值，乌书记代表嘎查集体受益。
浑善达克的沙地榆，这些看上去并不怎么粗的榆树，至少也有几十年的树龄。
草原上的欢呼
看到这个我们将要度过两天的地方，我打消了下车后要先洗个澡的念头。其实比起一般的农户家庭来说，乌书记家颇为整洁，三开间屋子两间作为卧室、一间作为客厅，客厅后还有一扇门，后来我知道那是一间贮藏室，不同制作阶段的奶豆腐和奶酪就放在这个房间里。厨房和杂物间在屋外的一边，屋子前面是一个大约占地5平米的蒙古包，这大约是我看来惟一具有民族特色的建筑了。作为各种领导和各自名目的考察团考察牧民生活水准的一个“窗口”，乌书记家的条件显然是不错的。客厅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张蒙族人的画像，显而易见，那是他们骄傲的祖先，成吉思汗。
乌书记家现在有牛60多头，羊不到50只。牛的数字与他曾经饲养的最多的时候相比变化不是太大，而羊却只有最多时候的1/10，这是因为，相对而言，羊对草场的破坏力更强，这些年被控制的比较严格。乌书记家养着60多只牛和300多只羊的时候，收入显然比现在要好，但是那时候乌书记也很头疼，每年到冬天和春天的时候，草料总是不够吃，乌书记不得不每年花大约1万多元去别的地方买草。
除了买草，天气也是让人心烦的事。祖祖辈辈居住的草地的脾气似乎变得越来越坏。2000年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都开不开门，全是黄沙。”来自蒙古高原的季风夹带着沙尘一路南下，当它们途径浑善达克沙地的时候，已经高达80％的裸露沙地加剧的沙尘的威力，常常是一夜之间牧民的家门都被掩入黄沙之下。这些风沙继续南下，就形成了至今还让北京人心悸的沙尘暴。“浑善达克”这个名字一度作为北京沙尘暴的罪魁祸首而频频出现在各种媒体上。
牧民的收入来源于卖牛羊，再有就是奶制品，而这些都取决于他们饲养牲畜的多少。供三个孩子上学，显然是乌书记目前最大的开销。大儿子读大学一年要1万左右的学费和生活费，二儿子读高中一年需要8000左右，“现在丫丫最省钱，一年只需要4000元左右”，乌书记看着从里屋拿奶豆腐出来的小女儿说，小姑娘却是一抿嘴出去了。尽管家离旗里并不太远，只有大约2个多小时的车程，但下了国道之后的8公里沙路却是没有车进来的，所以图格和丫丫从初中起开始就住校，一学期也只回家一次。孩子如此自立，乌书记的确是省心很多了，因为对于居住得比较分散的牧民来说，教育支出的确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很多读小学的小孩子还没有自理能力，离学校太远读书是需要大人在学校附近租房子来陪读的。
和几年前相比，乌书记收入减少了，而孩子们读大学、读高中的开销也比前些年的大了。目前的困境，乌书记自己倒很明白症结在哪里。他说：“现在草长起来了，我们的牛羊吃不完，草都没人打。要是路修起来的话我们还可以卖草。奶豆腐和和风干牛肉也可以卖出去了。”据说，修嘎查到207国道的8公里沙路只需要8万元，“不需要太多的钱，我们可以自己出劳力的。”乌书记提到这条路的时候，语速有点急切。
不过，由于目前生态治理中存在的一些资金管理问题，乌书记他们需要的8万元目前还没有着落。
蒙古包内已经放上了奶茶和黄油炸果子。我在蒙古包外的一个水盆洗了洗手，坐下来老实不客气地端起一碗奶茶，吃了一个炸果子，因为我大致已经知道了，在这里，对待吃和住要比较皮实才行。
正式的考察活动第二天才开始，但喝过奶茶的记者们都坐不住了，尽管时间不早了，可是看着天色还很亮，大家嚷嚷着要出去看看。于是正蓝旗的李旗长带着我们一起先去感受一下附近的沙地。
因为并没有具体的采访任务，我又刚刚从一个困扰了我4个月之久的题目中解脱出来，对我来说，与其说是考察，不如说是休假或者旅游，所以并不出奇的景色，此刻在我看来也可爱无比。半人高的围栏不断地挡着我们的去路，李旗长压下围栏的铁丝，让我们一个个翻过去。最初我有点小时候调皮时的兴奋，但看到旗长带着我们不时翻过一个个围栏，我的兴奋变成好奇，干吗要拉这么多铁丝网？这样的铁丝网要防谁？这样的铁丝网又能防住谁？
我向旗长提起了这个疑惑，他说：“你们这次来考察的任务之一就是看看这些围栏是干什么的。”听他这样说，我倒觉得有必要自己看看了。
转过一个小沙丘，一个淖尔出现在我们面前，夕阳下，沙地中间忽然的这一汪水，让我们一个个惊喜不已。有了水的沙地马上变得灵动多姿起来，草绿得格外鲜嫩，种类也明显的多了起来，不知名的小黄花点缀其中，有种怯生生的妩媚。水边的沙地榆也多了几分灵秀，少了几分沙地里沧桑。在这个沙地上的小淖尔傍边，我们目睹了草原上的第一个日落，一帮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记者纷纷摆出阵势，只听得一阵阵咔喳咔喳的快门声。
炸果子、奶茶、奶豆腐，小碟子里的是一点黄油，看着还挺诱人吧，不过，如果天天吃这个，你就会知道你会缺什么。而这对于牧民来说，天天的食物就是这些。
晚饭已经等在乌书记的家中了，蒙族人招待客人的最高规格——手把肉和马奶酒。马奶酒并不是以马奶酿造的，而是牛奶，初次喝的时候有很浓的奶腥味儿，有点不习惯。餐桌上，所有人的面前都摆着一大杯，乌书记的小女儿丫丫唱着蒙族的敬酒歌按照年龄顺序敬酒，我是最后一个。看着我面有怯意，中科院植物所蒋高明博士、此行考察团的团长，告诉我这酒度数很低，只有3度，“不过是蒙古度数啊，”他笑得有点诡异。显然我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在我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用手指沾点酒分别向下、向下、向丫丫的额头上弹一下以示敬天、敬地和感谢敬酒人，喝干了杯中的酒之后，3“蒙古度”的马奶酒让我脸红心跳、腿脚发软。眼看着女主人又唱着歌来了第二拨儿，吓得我从餐桌上落荒而逃。
屋外，满天的星星，似乎落到了草原上，简直触手可及，是我童年离开秦岭南麓的姥姥家后，从未见过的繁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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