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蹇涩字词试解(四十六)潍水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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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与译文对照】
潍邑李氏有别第。忽一翁来税居,岁出直金五十,诺之。(潍县李姓家有一所别墅。忽然一个老翁来租赁房屋,每年出价五十两银子,李某应许了。)
既去无耗,李嘱家人别租。翌日,翁至,曰:“租宅已有关说,何欲更僦他人?”李白所疑。(老翁走后就没有音信,李某嘱咐家人向别人出租。第二天,老翁来了,说:“租房子的事已经谈妥,怎么要改租给别人呢?”李某说明了自己的疑虑。)
翁曰:“我将久居是;所以迟迟者, 以涓吉在十日之后耳。”因先纳一岁之直,曰:“终岁空之,勿问也。” 李送出,问期,翁告之。(老翁说:“我要长久住在这里,所以迟迟没来,只是由于所选的搬迁吉日是在十天之后罢了。”于是先交纳一年的租金,说:“整年空着,你也不要过问。”李某送老翁出门,问明迁入的日期,老翁告诉了他。)
过期数日,亦竟渺然。及往觇之,则双扉内闭,炊烟起而人声杂矣。讶之,投刺往谒。(过期好几天了,也竟没有音信。待去探看,原来门从里面关着,炊烟升起而人声杂乱。李某为此惊讶,递上名帖去拜访。)
翁趋出,逆而入,笑语可亲。(老翁快步而出,把李某迎接进去,谈笑可亲。)
既归,遣人馈遗其家;翁犒赐丰隆。(李某回家后,派人把礼物送到老翁家;老翁对来人犒劳赏赐也很丰厚。)
又数日,李设筵邀翁,款洽甚欢。问其居里,以秦中对。(又过几天,李某设宴请老翁,亲切融洽都很欢快。问老翁的家乡,老翁回答是陕西中部。)
李讶其远。翁曰:“贵乡福地也。秦中不可居,大难将作。” 时方承平,置未深问。(李某因距离之远感到惊讶。老翁说:“你的家乡是福地。陕西中部不可以居住了,大难将要发生。”当时正值太平年月,李某放过这话而没有深问。)
越日,翁折柬报居停之礼,供帐饮食,备极侈丽。李益惊,疑为贵官。翁以交好,因自言为狐。李骇绝,逢人辄道。(过了一天,老翁写请帖回报房主的礼遇,提供的饮食、环境,都非常奢华美丽。李某越发吃惊,怀疑老翁是贵官。老翁因与李某交往甚好,就说自己是狐狸。李某惊诧极了,遇到人总是说起。)
邑绅闻其异,日结驷于门,愿纳交翁,翁无不伛偻接见。 渐而郡官亦时还往。(县里士绅听说这奇事,以至狐翁那里每天车马盈门,都愿意和狐翁结交,狐翁对来者无不恭恭敬敬地接待。渐渐郡里的官员时常和狐翁往来。)
独邑令求通,辄辞以故。(唯独县令求与狐翁交往,狐翁总是托故推辞。)
令又托主人先容,翁辞。李诘其故。翁离席近客而私语曰:“君自不知,彼前身为驴,今虽俨然民上, 乃饮而亦醉者也。仆固异类,羞与为伍。”(县令又托房主人事先为之疏通,狐翁又推辞了。李某追问推辞的原故。狐翁离开座位而小声说:“你自然不知道,他前身是驴,今天虽然大模大样地高居民上,毕竟是个吃面饼也醉的东西。我本不同于人类,但也羞于与他为伍。”)
李乃托词告令,谓狐畏其神明,故不敢见。令信之而止。(李某便假托狐翁的话禀告县令,说狐翁畏惧县令的神明,所以不敢见他。县令相信了这话就打消了见狐翁的念头。)
此康熙十一年事。未几,秦罹兵燹。 狐能前知,信矣。(这是康熙十一年的事。没过多久,陕西遭到兵火之灾。狐能预测未来,果然是真的。)
异史氏曰:“驴之为物,庞然也。一怒则踶趹嗥嘶,眼大于盎,气粗于牛;不惟声难闻,状亦难见。倘执束刍而诱之,则帖耳辑首, 喜受羁勒矣。以此居民上,宜其饮糙而亦醉也。愿临民者,以驴为戒, 而求齿于狐,则德日进矣。”(异史氏说,“驴作为一种动物,可是个大东西。一发怒就踢蹬嗥叫,眼瞪得罐子大,气喘得如牛粗;不仅声音难听,样子也难看。假若拿一捆草来引诱它,它就俯首帖耳,高高兴兴受笼头缰绳的束缚了。让这东西高居人民之上,该当它吃面饼也醉呀!惟愿当官治民的,以驴为借鉴,而求与狐翁交往,德行就每天都有进步了。)
【艰涩字词浅解】
税居:租赁住处。
关说:此谓彼此已通过协商,有定约。关,通。《史记·佞幸列传序》:“公卿皆因关说。”
涓吉:犹择吉。左思《魏都赋》:“涓吉日,陟中坛,即帝位,改正 朔。”李善注:“涓,择也。”
承平:相承平安,谓太平。
折柬:裁纸写信,此指请柬。居停,寄居之处;此指居停主人。《宋 史·丁谓传》:“帝意欲谪(寇)江、淮间,谓退,除道州司马。同列不敢 言,独王曾以帝语质之,谓顾曰:‘居停主人勿复言。’盖指曾以第舍假也。”
结驷于门:车马盈门,谓来人众多。《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子贡相卫,而结驷连骑,排藜藿,入穷阎,过谢原宪。”
伛偻接见:十分恭敬地接见。伛偻,鞠躬,恭敬貌。贾谊《新书·官 人》:“柔色伛偻。”
康熙十一年:即公元一六七二年。
秦罹兵燹(xin 显):秦, 指今陕西省。据《清史稿·圣祖本纪》载,康熙十三年(1674)冬,陕西提督王辅臣反,清廷派兵镇压,至康熙十五年(1676)王辅臣投降,战乱才得 平息。
踶(dì弟)趹(jué蹶):前腿踢出,后腿蹶。
盎:盛器,腹大口小。
束刍:一把草。
帖耳辑首:垂耳低头,表示驯顺。
临民者:治理人民的人,谓地方长官。
潍水狐翁与《九山王》中的狐翁经历相似,而遭遇结局却完全不同,这和狐翁所选择的房主有很大关系。一个残忍阴毒,一个宽厚仁和,正如但明伦所说:“此狐与彼狐之事同,此李与彼李之心异。彼则心知其狐而阴害之,此则自言为狐而益亲之。”
这儿谈到了一个人物“但明伦”,但明伦何许人也?
但明伦(1782-1855),《聊斋志异》点评家。字天叙,号惇五,一号云湖,贵州广顺州(今长顺县)人。嘉庆二十四年(1819)进士,官至两淮盐运使。文学鉴赏能力颇深,其《聊斋志异新评》为清代诸家《聊斋志异》评点中之翘楚。
在蒲公笔下,狐女大多是年轻艳美而多情,狐翁则富于阅世经验而多礼。这里的潍水狐翁不仅礼数周全,长于与人相处,而且他还是一个诚实无欺的人,当房主与他“交好”以后,他直言相告自己的异类身份.行为显得坦荡磊落。更为可贵的是,他还有着耿介的傲骨和严格的善恶标准。对于一般愿与“纳交”的人,狐翁广为交接,无不礼数周全;但对邑令的多次“求通”,则屡辞不见。原来,他看不起邑令“饮而亦醉”,见钱眼开,全无廉耻的狗彘行为。虽然对方是管束一方的朝廷命官,他也“羞与为伍”。只不过他很注意拒绝的方式,”辞以故”,既坚持了自己的德操标准,又不致激怒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表现了他处事老成圆熟,俨然一富于阅历的人世老翁形象。
“前身为驴”,这话固然刻薄了点儿,但却把那种无德无行又不思悔改是牧民之宰的心地行止刻画得入木三分。狐居人第并且择人而交,这自然是作者蒲松龄的想象之笔,立意刺世,抨击的对象其实就是现实中的人。所以,这是一篇匠心独运之作,是为数不多的但却有重大历史背景的特殊小说。
2023年7月26日晚上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