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旧作：“看你还‘空梁落燕泥’不?”

近读周振甫先生的《诗词例话》(中国青年出版社1962年9月版)，感受颇深，内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隋炀帝杨广某日召集文臣雅士赛诗，有薛道衡者才气过人。作《昔昔盐》，中有“空梁落燕泥”句，满朝皆为倾倒，隋炀帝觉得薛道衡的诗压过了自己，恼羞成怒，孕藏杀机，后来终于找了个借口把薛处以绞刑。在杀薛之前，隋炀帝不打自招，暴露了杀薛的原因： “看你还‘空梁落燕泥’不?”

这样的人，今天还有吗，答案是不容置疑的。

不论古今，总有一种人，他不希望别人学问渊博、技艺高超，自己可以敞开喉咙不着边际地神侃，别人稍有质疑，便怀恨在心；即使自己小圈子里的人，文学才华比自己高一点，或者原来是小人物后来影响渐起，但知名度还差他一大截子呢，他也害怕得要命，必欲“扫荡”而后快，不用说让他提携后进容纳百川了，更不用说让他放下架子向术业有专攻的人学习了。这可能就是“嫉妒”吧。

《楚辞·离骚》有注曰：“害贤为嫉，害色为妒。”这个“害”字在现代汉语里委实找不到妥当的对应词，作“危害”和“害怕”都牵强附会，倒是北中国有句方言俚语与它意思相合，北方人常讽刺人曰：“我看你是犯病!”

犯啥病呢?“害贤”，是犯了“红眼病”；“害色”是犯了“吃醋病”。曾有古人在上书时说：“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不管美貌程度如何，一旦聚在了权利者周围，就总有女人整天价神经兮兮，唯恐别人得宠，自己占不到便宜。不论品位如何，一旦共了事，在同一屋檐下有了同样的表现机会，那“嫉”可远远超过女人的“妒”的。这种人是从不见贤思齐的，只要瞅上谁比自己强，哪怕只在某一方面比自己优越点，哪怕人家对他敬重对他虚心学习，他也会把人家当成眼中钉肉中剌，不把人家撂倒决不甘心。这种“害贤”的人，由于心理阴暗潮湿，“红眼病”愈来愈厉害。你还不能躲着他，否则，他说你“看不起他”；你更不可提醒他，否则，他以为你是“太岁头上动土”，“你不想活安稳了是咋的?”

鄙人虽无蛾眉却常遭人妒，虽无逼人的才干却也“有幸”进入过被人“嫉”的行列。刚任教那会儿，因不吝惜力气，小有成就，非但得不到某些人赞赏，反而掘个陷阱，硬推你下去，让你先尝尝这陷阱中的竹尖铁蒺藜的滋味，让你“反省”一下，且不可尾巴翘高了，且不可 “目中无人”了，尤其警告你：有我们这些人在，你还能爬上去吗，你超过了我们，我们怎么办？你若理解不到我们的意图，就给你点颜色瞧瞧，谁叫你“只知低头拉车不晓得抬头看路”呢？谁叫你干得出色让我惴惴不安呢?于是乎，鄙人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冤大头……

清楚地记得那是1972年的秋天，公社里组织田径运动会，我那时师范毕业从事教学满打满算才四个年头，刚结了婚，正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好时光。可我不知道世事凶险啊。那个时候还在“文XXXX”期间，各公社都办高中，各片都办联中，村村都办小学，学校的条件要多艰苦有多艰苦，教师的待遇要多糟糕有多糟糕，教师的地位要多低下有多低下，教师根本到不了位，好多课程没人胜任，学校负责人早就盯上了我这个“围着桌子转”的小老师，前天说，你教语文吧，昨天说，你看咱们这里没有教数学的，你再受点累吧，过不几天又说，你年轻啊，你把体育也教着吧。鄙人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当上“兼职”体育教师的。

……

（这儿删除四大段）

当然了，近四十年的教学生涯，我遇到的不白之冤数不胜数，这只是最要命的一次罢了。那些信奉“谣言千遍成真理”的风派人物，那些没有干事业的才能却唯独不缺乏暗算别人本事的卑鄙小人，现在越来越多起来了，奉劝读者务必小心才是。（特别说明：一个典型的小人，当时龙旺联中的同事徐某，原籍南郝XX庄人）

曾听人闲谈说，你一旦碰上了“春风得意”的事(比如晋升了职称、发表了文章，成绩突出受了表彰等等)，可千万不可“马蹄疾”了，得悠着点，最好是第二天上班就按着太阳穴喊头疼，而且喊得越厉害越好，或说家中某一成员遇上了什么灾祸，显得悲悲切切的，好使同事的心理取得平衡。这真算得上经验之谈。不过，这办法也只能敷衍一下那些“害小嫉”的人，而对那些“害大嫉”的人来说，你就是鼓破脑盖子他也觉得不过瘾的。他耿耿于怀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叹息自己没有隋炀帝那样的生杀予夺之权，没有机会说出“看你还‘空梁落燕泥’不”那句杀气腾腾的也最令他刺激的话。

2001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