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笔记小说:天皇皇,地皇皇……(十三至十五章)
刘福新
第十三章:美丽的错觉
1994年11月30日(星期三)
妻从上月初不到食堂上班了,专门看孙子。也好,自己的孙子自己看着也放心。再说,反正是临时工,没有养老金,没什么可惜的。
她在家的时间陡然增长了,原来的临时工生涯结束了,我还真怕她心理不平衡呢。不过,有孙子忙活着,不要紧吧?我想。但近来却发现她有了些许变化,她更加多疑好猜,她感到自己处境很危险,或者很没面子,感到她自己是被我弃在一边不予理睬的母猴。
实际上,我还很羡慕她呢。因为她不必为工作拼命,也没了人际关系的苦恼。儿子儿媳亲切地簇拥在她周围,把她看成了全家的‘守护神’。而我呢,也许是岁数往‘知天命’挨近了,眼睛散光了,记忆力减退了,备课上课批改作业都感到吃力了。尤其夜里常常做梦,不是梦见上课前还没有备完课,急得脸红心跳呼吸加快;就是梦到讲课没讲完就打下课铃了,学生向我投来不满意的眼光;甚至梦见考试不理想,全县排名我在大后边,招来领导和同事的轻蔑的谈论……真是惶惶不可终日啊!特别是现代社会竞争异常激烈,无疑会使我更加紧张,更加身心劳累。但,做男人累是累,受累的时候受委屈的时候也得在家人面前装做无所谓,要想大哭一场也寻不着个地方。
当我拖着一身疲倦回到家中,妻的一个笑脸,几句关心的话语,就足以使我安定身心,温暖的家庭生活足以让我养精蓄锐,以更加饱满的精力去迎接新的一天。可她呢,也许是过早地绝了经,也许是进入了更年期吧,全不为我的身体状况和工作负担考虑一丁点儿,而是除了把精力放到孙子身上外,剩余的全部放在对我的防范上了。我整天累得要命,哪有闲心想别的,与她交流,她却以为我是在耍花招,防范得更厉害了。
除了防范以外,她这段时间总是没完没了地唠叨着她长得美丽的故事。譬如她年轻的时候,谁谁谁追求过她了,谁谁长得比我这个——占据了她男人位子的人漂亮多了,谁还当上了乡镇干部,谁直到现在遇到她还主动地与她打招呼、问长问短,谁到如今还夸她当年是庄里的一枝美丽的花,谁到如今还提起她当年一口气攉了六十多桶水……
我知道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漂亮,从来都没有看中我的长相,从来都没有与我心甘情愿地过日子,这是最根本的问题。
由这个最根本的问题蘖生出了一个夫妻间绝对荒唐的问题——丈夫应该听命于她,丈夫应该歉她一辈子情,丈夫应该绝对忠于她,不能对别的女人有丁点儿‘非分之想’……即使她见了男人可以尽情浪漫,倘若有哪个男人心怀叵测的奉承上两句,她绝对会失去全部警惕。我知道她是这么个人。但她又很专制很嫉妒,就是不允许丈夫挨近女人半步,即使见了我对女学生做批评教育工作,在她的眼里也是大逆不道!
清楚地记得有个早就当了大学讲师的女学生大年初一来拜年,仅仅是与我热情地握了握手,她便守着人家低声骂了句“浪×”,还用力地关上了卧室的门。这件事对我的伤害很深,一是学生感到很窘迫,不住地对我喃喃着“师母怎么了?师母不愿意我来吗?”二是守着一个与她正谈得高兴的本校的老师家属,让人家怎么猜想?
记得前天看了报纸上的一篇文章,说的是一个多年离开家乡的文人,回家后还惦记着他的俊俏的女同桌,抽空去同桌的厂里探望,这时已经快下班了,与传达室大伯恳求以后,传达员拨通了厂房的电话,来访者有意站得远了点,想像着女同桌的变化。没料到,女同桌离传达室还很远,就嘟囔道,“我操——是哪个?可别耽误了我回家做饭!”那个专意拜访的文人,不愿再见面,即刻抽身而退。那篇文章的题目大概是《美丽的错觉》。
前年我出公差,在一所大学校园的景区曲廊里,见前面走着两个女生,其中一个苗条的身段,多有魅力的女大学生啊!我顿生仰慕之心,人,都是爱美的嘛!可当我走到近前时,猛听得那个靓丽的女子从唇间甩出了一句我想都想不到的话,“妈那个×,这臭妮子不想活了!我考试没及格与她有什么干系?我照常毕业后分个好单位!”我此时很为这女学生可惜,可惜了这张美丽的脸子,可惜了这苗条的身段,可惜了这让人羡慕的莘莘学子名号,可惜了这么多年师长的培养教育,可惜了纳税人对大学生的偏爱,可惜了国家对大学生的期待,可惜了……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电视上常播“选美”或模特儿时装表演,从外貌看,似乎都吸引了观众的眼球,满足了观众的美的享受,但这些‘美女’在拥有了形象美、服饰美以外,是否还具备了气质美、内蕴美呢?真正给人领略和享受的美,应当是一种穿过表象、蕴藏在深处的神韵美、生命美、灵魂美。如果一个女人没有内涵、没有底气、没有教养、没有礼貌,就不会给人一种真正的美的享受。
美是一种文化。这话很对。文化可以熏陶人的情性,增强人的素质,提高人的品位,赢得人的敬慕。在不断地学习中,便会懂得什么样的举止代表什么样的文化水准、知识层次、社交品位,便会不知不觉地按照这种理解去做,让更多的人羡慕。
为什么有的女人,韶华已逝,却让人感到她们很美,甚至可以说别具一种风韵呢?或许真正懂得美的人,她们真正懂得在社会阅历和知识的不断获取中,如何保持美的秘诀,从而从自己内部挖掘美,使自己的内涵愈来愈丰饶,愈活愈懂得如何安排生活,懂得哪些举止、气质、性情、内涵会赢得众人的喜爱。我亲身接触到不少女性,他们在二十岁时看不出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年近四十岁时,却焕发了魅力。从她对服饰的选择,她的谈吐举止,她的待人接物,她的性情品行,她的审美观念以及文化品位上的评价,都比她周围的女人显得高出一筹,气质高雅,落落大方,颇受男人甚至同性的欣赏。她的钢笔字猷劲潇洒,令人赞叹;她的言谈诙谐,富有幽默感;她的着装虽朴素淡雅,却显出知识女性的审美观;她的走姿沉稳大方,有无穷的魅力;她的眼睛会说话,蓄满丰富的内容;她的有些俏皮的微笑,让人着迷,让人感受着理解感受着温柔。
我这一辈子没有享受到温柔是我最大的缺憾。我的大半生里遭际的两个时间最长的女人,一个是我的继母,继母性情暴躁,与父亲吵架扭打是家常便饭,动辄由我而起,我在这样的畸形家庭氛围中长大,至今忐忑不安。我的生身母亲我连个印象都没有,据我的祖母辈上的人说,亲娘是非常温柔的,街坊邻居都念着她的好处呢。可见我的命运不好!对于现在这个身边的女人——被称作我的妻子的异性,我更沮丧和失意。因为她还不如我的继母,从继母的身上,我还看到了继母对父亲的体贴,只要在他们不发生矛盾的时候,继母对父亲的关心还是无微不至的。可我的妻呢,我没法说——真的没法说。她简直天生缺乏对丈夫的温柔细胞!
没有体验过温柔的男人,对人和事都难以做出合乎逻辑的判断。这是因为温柔这种情感包含了对他人的关切,对事物的爱,是一种柔韧、美丽的精神气质。即使我能做出合乎逻辑、合乎人性的判断,也只好从外人那里,从书本上,从我比别人更多的失败教训中获取……

第十四章:她向人家放出雌豹或雌狮的目光
1994年12月4日(星期日)
事情悄悄起着变化,妻不再动不动嘲笑我眼窝深鼻子塌反正全身不合她的意了,但我的苦难高潮才刚刚开始呢。
因为以前她十分自信,尽管有些盲目的成分在内。现在,她的牙齿全掉了,换了满口牙,下颌抬高、双颊凹陷,已自豪不起来。再说她的年龄大了,进入了更年期,她以前就犯过的精神病从潜伏期又升到了表层。
她不断地强迫我与她一块回忆我们结婚前的景象,反来复去地讲她的美,讲她受到这个男人那个男人的青睐的陈年旧事,就好似祥林嫂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要是我的阿毛还活着,也有这么大了”一样。让我防不胜防的是,她猛不丁问我某个女人长得如何,我不知是计,就回答,“不错啊!”她先是鼻子里“哼”一声,然后说出一大堆人家丑陋无比的理由。我真后悔实实在在说了一句,却让她把人家诋毁得一钱不值。说不定以后我与那个女性交往,会被她跟踪盯梢呢。我逐渐调整了对策,你讲你的,我好歹不表态就是了。
可是夫妻总得一块外出吧,我只得见了女人用劲低了头,即使熟人也尽量不打招呼,万一人家与我打了招呼,必定点点头匆匆而走,当然了,让人说我架子大是不可避免的了。但就是万分小心,也难称老婆的意。一旦有女人与我们迎面相遇,迫不得已打了招呼,她便自己走自己的,半天不理我,好似我犯了通奸罪一样。更让我感到惊异的是:她向人家放出雌豹或雌狮的目光,这种目光充满了咄咄逼人的攻击性。我心里十分明白,她的雌豹样的目光的用意是什么。让我不安的是,遭到她的如此不公正待遇的女性能安步当车吗?这是我时常担心的问题。

第十五章:这个与自己命定地搭在‘诺亚方舟’上的女人……
1995年1月22日(星期日)
脸部恢复得还算快,肿基本消了,烫伤后的那层坏皮快蜕光了,只有脖子还不行,且有感染的迹象。这一次突发事故,让我进一步认识了那个与自己命定地搭在‘诺亚方舟’上的女人……
这事还得从上周二谈起,那天下午,见买的排骨快变味了。妻一直在大儿子家看孙子,我曾与她商议,把排骨拿到儿子家去煮,她不同意。我知道她与儿子儿媳这几天也有些不对劲,她曾多次来家发泄怨气。那就自己煮吧。说实在的,高压锅我还没亲自操作过。
……由于几天来,屡次遇到不顺心的事,脑子有点恍惚,炖完后竟忘了打开气阀,就用力拧锅盖,致使高压锅炸起,滚沸的油浪冲向我的脖子和脸部,我惨叫一声,就像茫茫大海中失去挣扎的溺水者。多亏邻居和单位领导把我送到了医院。面对同事们的友情,激动难抑的泪水挤开疼痛难睁的眼角流了出来……
在医院打了止疼针和安定针,回了家。我的家人都还不知道呢。脸和脖子照旧疼的厉害。可妻一回家,听到两个刚刚赶来探望的女学生(学习委员和课代表)和她说话,她根本不理不睬,对我的烫伤无动于衷,不是先进卧室看我的伤情,而是先在厨房待了一大会儿。
她在厨房干什么?我虽然睁不开眼,可大脑还能用,我立即猜到了她的弯弯曲曲的‘小心眼’,她那善于穿凿附会的伟大的脑子净想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她那善于触景生情的精明的脑子一定又开始扑风捉影了。这个与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女人,我怎会不了解呢?她是观察厨房里的排骨少了没有,她想的是既然两个女学生在此,肯定是我叫她们来吃饭了。这种娘们的心理是病态的。我不但得忍着皮肉上的伤痛,我更得忍着心灵上的隐痛,我怕学生的好心被她当成了驴肝肺,担心她指桑骂槐,让学生莫名其妙地遭受委屈。还好,她这次总算没有出口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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