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一个“命带桃花”的亡魂(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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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宫岁月李世民对答红颜女子更换身份嗑然而逝愍皇后文化 |
分类: 文辛小说 |
妾身不知道后人为何热衷于乱编故事——编造的有鼻子有眼。说那唐朝皇帝李世民,一个年仅三十来岁的君主,骤然在朝堂与妾身睹面,妾身那时只不过一身素色宫装,乌黑的青丝挽成一个望月髻,上面只是插了一根赤金的簪子呀!谁知这大唐天子却觉得妾身流露出有无尽的风华,宛如看到妾身当年云髻高耸,雾鬓低垂,腰似杨柳,脸似牡丹,美眸流盼,仪态万千,完全没有六旬之老态,仍是那股诱人的风韵。还说妾身不禁一惊,脸色羞红,那时的妾身饱经离乱,楚楚可怜,更让大唐天子李世民由悯惜而生爱怜,他心旌摇曳,几乎不能自持。
若说这件事有一大半是真的,李世民破格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宴会来为妾身接风洗尘是真的,妾身对大唐天子李世民那番话是真的,李世民深为妾身明晓事理和言语得体而折服,对妾身愈加敬重也是真的。
不真实的是,妾身并没有成为李世民的妃嫔。若论起妾身与大唐皇帝李世民的关系,他还得称呼我一声“表婶”。这个亲戚关系后人该是晓得的吧?
不过还是后人会编故事,说妾身在唐宫不时地被李世民宠幸,还说妾身与李世民如一对特殊的姐弟恋。还胡编乱造说,妾身与李世民时而缱绻恩爱,窃窃自喜;时而深宫寂寞,坐卧难寝,仿佛听到穹窿里降下一支夜曲: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倚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
他们哪儿知道毕竟妾身衰老了,年华不再,哪儿还有那被李世民在唐宫宠幸的心绪,一个隋朝亡国皇后、贼臣宇文化及的淑妃、草寇窦建德的宠妾、两代突厥可汗的番妃,还有何面目面对这大唐帝王?妾身心已死矣!凄凉也就随之而来……
时间像小鸟掠空,无痕无迹。妾身作为大唐天子的贵客身份,逐渐习惯了大唐深宫的寂寞,人也变得慵懒而缺乏激情。日复一日,妾身皆有一种身在半空的感觉,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以致有一次夜深入厕,一头碰到拐角庭柱上,差一点儿碰迷糊了,让妾身真切地触摸到了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恐怖。之后,我孤助无援地躺在床榻里,倍感凄凉,不知不觉两行老泪悄悄爬上了脸颊。
宫廷里有一棵粗大的银杏树,春芽、夏叶、秋果、冬枝。春日何故如此浅薄,一晃眼功夫,老天爷就携着春天的手远行了,等待这棵树的是风霜雨雪、电打雷劈。由物及人,妾身不胜悲伤,回顾一生,总在爱与不爱的撕扯中流泪淌血,反复挣扎、痛苦煎熬,从白发染青丝,到白发飘飘,眼角额间的皱纹织成了网。一天,妾身与银杏树撞个满怀,惊慌失措地瞥见,那棵银杏树枯萎了,千疮百孔布满了躯体;我摇晃了一下,仿佛银杏树突然里变成了妾身。
夜深深,庭深深,妾身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好似戴着冲天冠又好似戴着雉鸡翎又好似戴着兜鍪的男人向我缓缓走来,他们仿佛是从天空的白云中飘然而降的,又像是刚从近处的银杏树下信步漫游而出的。他们向我点一点头,招一招手,微笑着和蔼地说:“卿家别来无恙!”“是呀,妾身无恙。”妾身也不知为何已到耄耋之年,竟然还苟活人世?恍惚间,妾身又看见,荆州襄阳一座山丘阳坡下,摆满了我萧氏家族的祖茔墓地,西梁早成过眼云烟;还看见茫然一片的长安附近塬上,其地方圆数十里之广,埋葬着杨氏皇族,高冢累累,明晰可分;还看见江都水乡吴公台下那座孤坟;还看见大漠深处处罗可汗的葬身之所……
妾身知道自己也要归于黄土了,但此时此地,却让我惶恐万分,妾身不知究竟会埋在哪里?
历史上红颜女子不计其数,然而能像妾身这样数经改朝换代,总伴君王之侧的女人却是寥寥无几。妾身自14虚岁做了晋王妃后,便走马灯似地不断地被迫更换身份,历经杨广的皇后、宇文化及的淑妃、窦建德的宠妾、两代突厥可汗的番妃,最后又安居李世民后宫,大唐天子将妾身作为贵客对待。妾身这经历有谁人能及?都说妖艳女人迷其君倾其国,可妾身倾了谁的国?还不是那些为王为君的男人自寻其扰?妾身区区一介女子可不敢承担这样的恶名?你看人家李世民,人家贞观大治,妾身倾了他的国吗?
贞观二十一年(公元647年),妾身在大唐宫殿嗑然而逝,已是耄耋之年。妾身离世后,李世民做得甚为得体,以“后礼”将妾身葬于杨广之陵,被谥为“愍皇后”。妾身很知足,妾身知道俺那第一个丈夫杨广得了个“隋炀帝”的恶谥,按照孔子春秋笔法,“好内远礼曰炀”,这可是个批评的字啊!可唐太宗李世民给妾身的谥号却是个“愍”字,“在国遭忧曰愍”、“在国逢猾曰愍”、“祸乱方作曰愍”……,这是一个同情的谥号呢。难道妾身不是遭逢乱世历尽灾劫吗?难道妾身不是遭逢盗寇之乱流离失所吗?难道妾身不是在祸乱中幸存吗?
或许妾身一生侍候丈夫数人的缘故,在妾身过世之后,竟有那么多的传闻演绎,妾身认为当在情理之中。但是,后人编的荒唐无稽,倒让妾身甚感可笑。他们总将妾身的往事说成男男女女的风流事儿。譬如,妾身与宇文化及的偷情,那根本不合时宜呀!更为荒唐的是,说妾身得到大唐皇帝李世民的倾慕,纳我为小妾,封为“昭容”,这又是一件捕风捉影的“花边故事”。他们怎会知道,凭着唐朝的开化之风,即便李世民娶了妾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连亲哥哥——李建成的老婆都敢要,何况妾身这个前朝的废后呢?他们怎么不想一想,假设果真纳妾身为“昭容”,《旧唐书》和《新唐书》能只字不提吗?妾身从突厥归唐,都什么岁数了?整整六十哪!刚过而立之年的大唐皇帝李世民,以九五之尊,富有全国,非要跟妾身一个老太婆勾勾搭搭吗?岂不是天大笑话!妾身不否认,李世民曾倾慕过传说中的妾身,“恨不相逢未嫁时”,仅此而已。
妾身之所以叙述了上面一些辩解的话,也不过让你们这些喜传闻好演绎的人知道点儿历史罢了!其中亦真亦幻,你们自己去分辨好了。当然,我没有否定大多传闻,只是与宇文化及的偷情是后人根据江都兵变生拉硬扯出来的;而妾身被李世民封为“昭容”也是后人瞎编的。
如今,妾身,与第一个丈夫隋炀帝杨广同处一塚的亡魂,依然浮游于人间,从灿烂到死静,从起初到最后,在冥冥的宿命里,时常情不自禁地想起这一个姓杨的,那一个复姓宇文的,还有一个姓窦的,最后在李世民皇宫养老,成为李世民的贵客。光中原就与四个男人有关联呀!还有那两个番王可汗呢。妾身心融成笑,笑凝成泪,泪凝成冰,冰融成水,水融成气,气融成烟,一切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有谁会记得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