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的日子

                              南荏荪

                             一

    戚寒攸离家出走已经是两天了。午饭后，司机师傅汝大连用轿车拉着他去寻找避难兼写东西的地方。小车缓缓地行驶在大山里一条东北——西南方向的窄窄的柏油路上……

    上午，戚寒攸十二分认真地趴在L县地图上瞪圆了眼睛看，直看得两眼发涩，刚要揉揉眼球，忽地一惊，原来他码撒到图上有条河叫“落难河”，位于很僻远的地方。按老戚越偏僻越好的原则，这里成为他的首选目标。老戚暗想：我在上中学时，数学老师给我上的代数课上不就有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理吗？那不就是“负数减负数等于正数”吗？虽然我的数学课学得够狼狈的，但唯独这个定理却牢牢地在我脑子里扎下了根，即使我得了健忘症也休想从我的脑子里抠搜了去！既然是不折不扣地来避难，让这落难河的急流冲刷冲刷自己也好，说不准我还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呢？想罢，只见他一拍干干瘦瘦的大腿：就这儿了！

    戚寒攸马上到了他的现任重点中学校长郅宾的办公室。他们是某大学某系本科函授同学，郅宾当时任函授班的班长，老戚也是班干部成员之一，两人年龄虽然差不少，但很合得来，早已成了挚交。老戚此次奔他而来，说起来也是非常偶然。老戚匆匆离家的那天下午，在长途汽车站等车，原本联系好的某市当天没有车了，老戚是那种“老虎不吃回头食”的主儿，再说也不愿意回家受那水深火热地煎熬，可巧这时开来了一辆L县的车，老戚毫不犹豫地上了车……两人见面，分外亲切。老戚当然不便自露家丑，便编造了个十分典雅的理由，说是到老同学这儿搞文学创作来了。郅宾虽然对老戚大年上外出有些疑惑，却也没有问，生活中谁没有一点隐私呢？郅宾很豪爽，说是让老戚哪儿也别去，就住在学校附近的宾馆里写作，同学之间随时随地啦啦家长里短的，可老戚说，他不能影响了郅宾繁忙的学校工作，再说了搞文学创作住在城里噪音太多，静不下心来，他要找一处格外僻静的地方，杜绝一切干扰……郅宾见挽留不住，只好作罢。郅宾说，我的车和司机这几天就归你了，我们这儿虽说不繁华，可是你著书立说的地方还是很多的，要风景有风景要古迹有古迹要僻静有僻静，我让司机老汝慢慢地陪着你选一处你看中的地方，在你写书期间我尽量不去干扰你，我衷心祝愿你大作早日问世哪！

    陪戚寒攸寻找避难所的司机汝大连师傅曾在军队服过役，待人热情，很健谈，边开车边介绍着沿途的风光。车拐进落难河一带，才知道河流早已干涸，只留下了泛着白色印迹的石块和沙土。老戚有些惋惜地摇头道：“没有水的地方怎么洗濯自己的苦恼呢？再说了，就是想写点东西也产生不了灵感呀！”司机很诧异地说：“这儿前些年河水还是挺旺的，怎么一转眼就没了呢？”看到司机老汝那沮丧的样子，老戚反而安慰老汝说：“既然来了，就看看吧。”沿着干涸的河沟迤逦西行，路边的村庄好似隐藏在山缝里，零星散布着高矮不齐的房屋，甭想找出一条平坦的街道来。米山、二郎庙、湾头河……都一一地在他们眼前晃过。夕阳渐渐隐进山岭中了。看来居处是定不下来了。

    汝大连把戚寒攸拉到森林宾馆后，转身去安排晚餐。就在这当儿，戚寒攸的手机“嘀玲玲”急响起来。戚的老同学黎瑭说，“你赶快与老汝到欢欣宾馆来吧，大家专为你接风呢！”

    最大房间，十五人的大桌，筵席非常丰盛。用黎瑭的话说——招待老同学当然要用‘最高规格’，何况你这位老同学越来越有出息，变成‘大文人’了……

    席间，大家变着法子搞笑、取乐。酒筛三巡，菜过五味，酒店老板也来敬酒。老板是戚寒攸老同学黎瑭的学生，按他的话说——“不来敬酒怎么行啊？都是些师父、师叔还有师大爷吧？我能见到您们，实在是三生有幸哪！来来来——都端起来，各位老师请随便，我先敬一杯，看看——我可是干了！”然后他把一两半的酒杯倒过来让大家看……

    好几种饮酒游戏一一试过，酒店老板独出心裁，又提出一个新的游戏规则。他说：“这酒令很简单，谁摸出的扑克牌是几，就从他数起，数到谁就让谁喝酒，要是摸到小花自己喝，摸到大花呢咱们全体喝，直到把牌摸完为止。”这个办法戚寒攸倒十分赞同，能分散大家的矛头，省得他应接不暇。即使是这样，但毕竟闹了约有两个多时辰，戚寒攸真有点支持不住了。

    接着是跳舞，不断地有人来请老戚，老戚说我真得不会。同学田哉就取笑道：“哪有写家不会跳舞的？”老戚就从心里羡慕他们活得潇洒活得滋润，而自己却远远地落在了时代的后面，况且是落在了这个经济不甚发达的山区县城里人的后面……大家见戚寒攸始终高兴不起来，就有些被感染，情绪也就低落了。同学黎瑭低声问道：“记得你是个乐天派，这回怎么老皱着眉头郁郁寡欢？”戚寒攸苦笑着说：“我累了！”

    回到森林宾馆，戚寒攸懒得洗刷，倒头便睡，可越想着睡反而睡不着了，又想起了他在宴会上出的洋相。因为夫妻大战的阴影一直困扰着他，心力交瘁的他失去了平日的机敏，出言讷讷，思维迟钝，动作笨拙，入席前洗手时连水龙头都忘了如何开，是服务员小姐给开的；刚刚入席，又让筷子套里的牙签扎得右手食指鲜血直流……因为离家出走时匆匆忙忙，旧衣破衫，连头上的帽子也是早就破了不用的，演济公用不着化装了。加上两次出乖露丑，真让老戚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老戚想尽快地忘掉烦恼进入梦乡，但辗转反侧了一大阵子后干脆坐起来喝水，又点上了一根烟，前天的那一幕总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就像这斗室里的烟雾一样挥之不去、却之又来……

    与老婆干仗的那天上午好歹脱身后，他到了文化局，虽有难言的苦衷，可他又不是乞哀告怜的主儿。蹒跚着去了县图书馆，馆未开门。去儿子那里，铁将军把门，等会儿再去，儿媳刚回来，正陪着客人拉呱，他没机会告知家中险情，无精打采地走了。他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吃顿午饭！突然想起姐家四外甥就在附近住，踉踉跄跄地去了。有人正在给外甥修理电视机，他竭力装作高兴的样子，但却那么勉强——他有难言之隐哪！

    下午，戚寒攸回家，老婆从里面反锁上了，就是不开门。实在没法子，戚寒攸就到上邻曾给他们劝架的嫂子那里搬救兵，任凭七十高龄的大嫂怎么叫门，还是不开。不得已，老戚打了长子的手机，并让长子再告诉次子。两个儿子很快赶来了。

    老戚对孩子们诉说原委，戚的老婆不停地骂着脏话，口口声声总是离不了诸如女人“生殖器”的那些字眼，根本不让老戚说上一句囫囵话……

    二儿子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就问老戚，“年初九咱家谁来了？”

    戚寒攸翻开了日记簿（他有每天写日记的习惯）说：“上午，我在家里洗衬衣、裤头和袜子（戚的老婆只洗自己的衣服），还有一床被单。没人到咱家来啊！”

    老戚才一下子想起，老婆上午去赶什么玉皇大帝的庙会去了，直到午饭时才回家。老戚心里想，又猜测我在家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二儿子接着问，“昨天（正月十六）有谁来咱家了？”

    老戚答：“昨天你娘去看你姥爷，我有事去文化馆，在外面打听着我要找的人不在，没进去。后来到菜市场买了豆腐就回来了，中午喝了一大杯酒，一直睡到三点多，从没听见有敲门的啊！”

    两个儿子哭笑不得，大声对他娘道：“整天胡心思，我看是闲得难受！快给你找个活干吧，怎么样？”

    “我把你们‘把茬’大，又给你们拉把孩子，你们还不知足？我干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她又把矛头指向了孩子……

    “可别再给你娘找活了，那她不得天天和我打啊，我又不是个小小的玩艺儿能装进她的口袋里随时翻出来紧紧地盯着。”老戚苦笑着说。

    “看来你娘早就到你们那里‘告状’了，又是初九又是正月十六的。”他接着朝二儿子说。

    两个儿子再次问：“你怎么知道咱家来人了，是谁告诉你的？”看来，两个儿子下决心非找出那个无事生非的“长舌妇”来不可。

   “我自己——是我自己寻思着……”

    老戚的老婆喃喃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