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群 魔 乱
舞
社稷黎元悉受淫,群魔乱舞尽伤痕。
须知御侮需才勇,庸弱何能免祸侵。
且说侯景掠得溧阳公主,淫恣不休。又掠得士族豪门女儿,分与部下。那些自视高贵的不与庶族通婚的士族们,这会儿却自负不起来了。
有的叛兵甚至大白天闯进那些诸如王、谢、朱、张大士族的府第中,连那些诰命妇人也遭到群奸。侯景的士兵们,特别是那些曾陷入南方给士族豪门做过奴仆的人,他们被侯景释放了出来,成了侯景的兵,更有一种报复心理,他们熟门熟路,带人闯入原先的主人家中,能抢的就抢,不能抢的就砸,丫环婢女被抢还有礼待,谁抢去就是谁的老婆,谁就得待的好好的;最倒霉的是那些原先高贵得不得了的太太们,他们早已色衰,谁也不要她们,但又有种不可名状的仇恨,当然就无所不用其极的糟蹋。那种平日作威作福惯了的贵妇人不敢打扮了,脸上抹上灰土,穿着褴褛的下人服装,但也被那些原来的奴仆们认了出来,怂恿着同伙们强奸她们,强奸完了以后,再在她们身上拉屎尿尿。有的就更惨了,乳房被割下来,阴户也被割了下来,生不能生,死又不能死。所有的士族府第都避免不了受侮辱受杀戮的恶运。
夕阳每降落时,人们就更为惊惶,早早地关了大门,大街小巷冷冷清清,像个死神将要降临的城市。但夕阳活像个硕大的红球,捉弄人似地悬挂在淮水那边的山峰中和旷野里,夕阳把所有的东西都染红了,天空啦,江水啦,全都变得像人的汩汩流着的血。
已过了春分,白日时间越来越长了。夕阳渐渐隐入西山,天空里好似没有一点云,是那么蓝。月亮象一个被啃去左上部分的圆饼,高挂在瓦蓝的天空上。星星闪烁着,象眼睛,象荧火,眨着、闪着、相互映衬着装扮起了夜空。它们都仿佛不理解大地上所发生的一切。
在这样的夜晚,人们都在干些什么呢?
侯景的表弟,那个驼背耸肩、翻鼻孔小眼睛、皮肉松弛的司高碌;还有那个肥胖臃肿、下巴底下的肥肉叠了好几层、见了女人就色迷迷的丁和,正聚在一起狂欢。他们把掠到的士族女儿和侯景赏赐的宫女都带上,一边饮酒一边抱着舞蹈,其实他俩都不会舞蹈,张牙舞爪,尽出怪相,叛兵就坐在那里尽情的狂笑。
有一个宫伎,可真是舞蹈的行家,穿着紧身衣,饱满的胸部高高挺出,白里透红的脸蛋,均匀的五官,纤细的手指,柔软的腰,充满青春活力的前胸后臀,都是十分撩拨人心的。她自歌自舞,歌声从她那细脖子、红嘴唇中吐出,悠扬婉转,高若行云,低似流水,激扬顿挫,音韵清晰,十分动人。那舞姿也美极了,五指梅花叉,臂膀平伸或上扬,表情自然而又传神,真好比仙女下凡……
这就是司高禄死乞百赖向侯景索要的那个宫妓。司高碌一边大口喝酒,一边得意洋洋地微笑着。丁和眨巴着小眼,真想当众把这个女郎抱了怀中亲一口。
丁和一举杯,对司高碌道:
“司总管,把这个宫伎让给我几晚上,怎么样?”
“去你的吧!有本事下次也要上个?”
“哎,你司总管是丞相的亲戚啊,好事能有我的份儿吗?”
“去抢啊?”
“到哪里抢去!现在城里净剩下些丑八怪了!”
“那不见得吧!”
“怎么?还有哪个地方没有搜寻到?”
“皇宫里还有的是!”
“那是人家皇帝和丞相的啊!”
“东府城和附近的乌衣巷那里有几位王妃长得还不错,可惜年龄大了点。”
这时,就见有几个叛兵站了起来,小声嘀咕了几句走了,隐没在夜色里。
到了深夜,就听得东府城附近传来了一片哭声。原来那几个叛兵听了司高碌的话以后,先下手为强,到东府寻开心去了。
“哈,哈,哈,哈!”放纵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压住了那些哭声。
却说侯景为了满足虚荣心,旋又矫诏,自加班剑四十人,给前后部羽葆鼓吹,置左右长史,从事中郎四人。
什么是班剑呢?班剑本来是汉朝的发明,为主要卤簿。汉朝时的服装外所带的佩剑,取五色斑斓之意,做为对有功之臣的特殊奖赏。
到了晋朝,代之以木剑,谓之班剑,带班剑的人数越多,越能体现一个人的地位和权势。班剑与鼓吹、金钺、羽葆幢、仪刀、旄节、纛幡、伞扇等组成卤簿。卤簿者威仪之设也。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三月快到了。
侯景总想弄出点事来,也好利用这戎马倥偬的间隙消遣一下。他对宋子仙道:
“时下有什么节日?”
“上巳快到了,大王要不要乐一乐?”
“上巳是个节日吗?”
“是‘祓禊节’啊,就是三月三。”
“不是三月三过神仙吗?”
“对呀,就是我们北方说的过神仙。”
“好啊,那我们也当一回神仙吧!”
上巳,原指三月初的巳日。据记载,周朝时用女巫掌岁时,以祓除疾病;自魏以后,规定不用巳日,但用三日,即阴历三月三为上巳节,也叫祓禊节①。东晋朝时,王羲之与文友们会于山阴兰亭,就曾搞了个“流觞曲水”的游戏。这种游戏规定:在水的上游放上几十个小小酒盅,酒盅在淡蓝如墨的水面上徐徐而下,时而逢上水草或石块而滞留,时而遇上激流而急进,到了谁的面前,谁得吟诗,不吟诗者,谁就一饮而尽;倘若是空盅,就自舀醴泉,一饮数盅。还有一说,谁的酒盅或别的什么游戏器具只要被草或石块绊住了,谁就得吟诗。这享受大自然,天人合一,物我一体的文人雅会,已经远远超出了单纯的迷信活动。
上巳,侯景果然请简文帝至乐游苑。
乐游苑,前文已略有介绍。它位于台城东北方向,又叫北苑,为刘宋朝所建,萧齐朝略略东移,它西面是鸡笼山下的华林园,东面是钟山,西北不远是玄武湖。这里水流交织,并用亭台楼阁、珍木异草、花药美竹点缀,十分华丽,这覆舟山下的乐游苑同西边的华林园一样,都是皇家大花园,是人间胜境。
侯景的骨干大部分是北方人,对这南方的活动很感兴趣,都带了家小前来凑热闹;侯景也想着给他的部将们一个机会玩一玩。这三天里,除了在水边宴饮外,还有骑马射箭活动,远远立上靶子,倘若射中,立刻赏赐金钱。这时正好天灾连连,老百姓啼饥号寒,京中人士连饭都吃不上,简文帝萧纲哪里玩得下去,到了第四天返驾还宫,侯景还固谏,萧纲不从,回宫去了。侯景与溧阳公主竟然据坐着御床,南向坐②,群臣文武列坐侍宴。
四月辛卯,侯景又催简文帝去游西州。前文也已略略介绍,西州在建康西南不远的地方,它北面不远是石头城,南临秦淮河,是扬州刺史的治所。这里风景如画,也是建康胜景之一。简文帝御素辇,侍卫四百人,侯景众数千,披盔贯甲做为翼卫,名义上是保护圣驾,实际上夸耀自己的威风。
到了西州后,大摆宴席。简文帝南向坐,侯景与其伪仪同三司陈庆、索超世等西向坐,溧阳公主与其母范淑妃东向坐。显然侯景是坐于侍宴的上首。
简文帝戴下屋白纱帽,服白布裙襦;侯景服紫绸褶,加金带。
乐工入,授瑟,歌《鹿鸣》、《四牡》、《皇皇者华》。简文帝骤闻丝竹,凄然泪下,侯景起而问曰:
“陛下何不乐?”
“丞相刚才说索超世闻此不知何声?”
“臣亦不知,岂独超世耶?”
简文帝心里说,这是宫廷之乐,尔虏贼怎么知道?又怕侯景生疑,对侯景说:
“丞相何不起舞助兴?”
侯景已是多日未曾舞蹈了,正有些憋闷,听到简文帝建议他跳舞,乐得忙忙答应不迭。他跳起了北方舞蹈,唱起了《树梨普梨》曲,和以蹬踢地面和对天鼓掌的《回波乐》。侯景从北方带来的党羽早就心里痒痒,也都在圈外跟着唱了起来,跳了起来。
一曲才罢,侯景推说独舞无味,逼着简文帝萧纲下座与他对舞。两人又舞了一曲。这正是:
君不君兮臣不臣,衰朝无复顾彝伦。
莫言权臣逼皇上,泣血多闻缘帝君。
待到兴阑席散,简文帝搀扶侯景到床上,唏嘘着说:“我念丞相!”
侯景答道:“陛下如不念臣,臣何得至此!”
说罢乃退。第二天才归台城。
却说这年的三月,江南大饥,扬州③和江州④尤甚。连年蝗灾又加上旱灾,粮食作物绝收,再加上这战争,雪上加霜。老百姓到处逃荒乞讨着,但家家断炊,谁人能与施舍。不得不到山谷湖汊,寻觅草根树皮,聊为充饥。但草根树皮也架不住这么多人采用,草木又尽,饿莩遍野。这时的富家豪室,因兵荒马乱,受到一遍遍的抢劫,也没有东西可以下咽,。一个个鸠形鹄面,坐怀金玉,俯伏床帷,奄奄待毙。这真是:
千里绝烟,人迹罕见;
白骨成堆,高如邱陇。
却说侯景这人残忍无比,不但不怜悯百姓,反而在石头城设立大碓,凡是兵民违犯了他的法律,必定把人放在大碓里,用巨臼捣为肉泥。他还对诸将说:
“你们破栅陷城,立屠毋赦,使天下知我威名!”
诸将得了号令,每逢战胜,必定焚掠,杀人如草芥。如果有谁说他的坏话,让他的密探知道了,必定要灭人家三族。这样一来,老百姓虽然怕他,但始终不肯真心实意地归附他。
侯景又封自己部下将领,都称行台;令那些归附了他的梁朝官吏,悉称开府;其余的那些亲信军吏,号为左右厢公;勇力过人的,号为库直都督⑤。
但江南一带仍不稳定,有时归附他,有时又起兵反抗他。淮南一带,他更顾不上了。
这样一来,有一个国家,坐收其利。这个国家不是别国,就是侯景叛变的高氏掌握的东魏。
东魏大将军高澄自从收留了萧正德弟弟萧正表以后,取得了江北的州县。
看来,侯景的那句:“让天下知我威名”的话,也就是对早已开始衰落的汉族政权还有效;而北方的东魏、西魏不来找他的茬,对他来讲,也算是幸运了。
【注释】
①祓音fǔ,古代一种除灾去邪的活动,有斋戒、沐浴、举火或用牲畜血涂身等形式。禊音xì,古代在水边举行的以清除不祥的祭祀。顾名思义,这祓禊节即阴历三月初三在水边举行的重大的禳灾活动了。
②南向坐:即坐北朝南。
③扬州:南北朝时期的扬州不是今天的扬州市一带,而是指今天的南京市一带。扬州这一名称与今天南京脱离关系,是后来隋朝的事。
④江州:江州府治屡有变动。西晋初治所在豫章(今江西南昌),其后治柴桑(九江西南)或治半洲城(九江西)或治湓口(九江附近),梁朝时江州治湓口。到隋朝时治寻阳,唐改浔阳,直到明初,朱元璋改为九江府,才正式有了九江的名称。
⑤库直都督:魏时五曹之一的五兵曹(后之兵部)置库部郎。库直都督指兵曹勇悍者。南北朝官制最为复杂,统治者随意添加;侯景所封的库直都督、左右厢公等,历朝官制皆不可查考,似为独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