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骨
(2013-10-19 03: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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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伤杂谈 |
分类: 随笔撕拷(原创) |
……
第99次,字。
再扔一次,字就走,花就留。
第100次,力度稍微大了一点,硬币打在灯沿上,蹦开了,落在茶几上弹了两下接着朝书柜底下滚去,我想跃过茶几去扑到它,可是被牛仔裤绷紧的腿把茶几上的啤酒瓶带倒了,我一个踉跄跪倒在书柜前,伸手去够那枚硬币,此时我根本顾不得恨我的手短,因为比起手短,我更恨自己太胖了,伸到一半卡住了。顺手从书柜上拿了一本书,继续去把硬币拨出来。
经过几次努力,终于拨了出来,却不敢去看它。要不再扔一次?
第101次,字就走,花就留。不,花就走,字就留。不,还是字就走,花就留。我虽然没有去看,但是还是很认真的把它放在中指上,用食指卡住,深呼吸两口,拇指用了一个合适的力道弹了出去。然后看着它在距离出手一米多高的这段距离里纠结着,它的每一次翻滚对我都是一次煎熬。
手机响了,我一把摘下正在下落的硬币,顾不上看就去接电话,慌乱中膝盖又撞到了茶几上,我一边揉着膝盖一边接起电话。
“喂!大C,是你啊。”
“对啊,是我。在干嘛呢?为什么这样节奏的呼吸声里还带着一点呻吟,你要不方便就不说了……”
“别,有事儿说事儿。”我不搭理这么低俗的调侃,继续揉着的膝盖,忍住不哼哼,虽然真的很疼。
“今天我男朋友不在,快出来吧,我们老地方见。”
随手拿了一件外套出门了。锁了门听到屋里还在单曲循环着汪峰的《硬币》,才想起忘了关电脑,摸了摸裤兜,还好记得带钥匙了。
楼下小卖部买了一包烟,给了老板二十,老板找我十块。我说:“能麻烦你给我调一点零钱吗?我要坐公交车。”老板不耐烦的说:“没零钱了。”然后坐回电脑面前,接着玩他的《天龙八部》。我又把那张十块钱拍到柜台上:“老板,给我拿个火机,对,一块钱的那种。”然后我满意的拿着九块钱走向公交站台。
公交车上耐着性子看了半期烹饪节目,因为我觉得这节目实在太低劣了,完全是给那些不会做菜的懒人看的。下车以后我找了一个人不多的地方随手接过一张传单,垫着坐在了绿化台上,这里正好可以看见商场的大屏幕,两个奢侈品广告过后,大C还没来,我只好看着巨幅广告牌上的内衣模特来打发时间。
直到大C从步行街方向走来,我站起身挥了挥手,边走边指了指电梯间的方向。
菜单都没看,我们很默契的点了一个大份的“耍榴芒”,一份芒果肠粉和一些榴莲做的点心,然后我要了一份榴莲西米,大C要了一杯芒果奶昔。
“至于吗,每次吃个榴莲搞得跟偷情似的。”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自己不吃这东西,还不许我吃,那我就不能在家吃喽,谁让我那么爱他,……”
“得得得,打住,打住。……。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处处让着他。”我拦下她的话。“你好歹也是女神级的人了,你拿出对他的十分之一去对你身边那群屌丝,他们非得疯了不可。”
“别顾着说我,看看你,别人都看着你是单身,只有我们知道你是换女人换的太勤了,正所谓自古文人多风流。”
如果是不熟的人,我一定会强调,我算不上文人,我只是在为某体育杂志写稿,而且还不太敢写NBA,只能写写ABA和CBA。而对于面前这个人,我不需要去解释,每多一句解释就会换来多一句挖苦打击。
“自此大Y走了,我们很久没聚了。”我换了个话题。
大Y是我们的一个死党,两年前遵从父母之命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做了上门女婿。渐渐的联系少了,但是看着他的微博记录,我们知道他过的很不幸福。人总是很奇怪,总是自己屁股上还有屎就想着帮别人擦屁股。我们自己都还在这个城市漂游浪荡居无定所,却在担心一个有家有室的人的生活。
沉默。很显然大C不太想接上这个话题,舀了一勺榴莲惹自顾自的嚼着。
“对啦,上次我朋友介绍给你的那个老军医,你去看了没?”
“再说一遍,是老中医,”我纠正道,“别说得跟电线杆上求来的似的。还有啊,您能声儿小点儿吗?!”
“哟!还不乐意了,这不看你一直盯着那个路过的热裤妹妹看嘛,你看我把人家都逗乐了!”
“去过了,他让我把省中医院包的药停了。用他的药。”我挽起袖子,把左手放在桌上,右手敲了敲夹板,让大C看到我恢复的情况。“今晚还约了他去换药。对啦,为什么非得要晚上才能去啊。”
“谁知道呢,也许人家是好意,怕你白天工作忙呗。再说,人家生意那么好,晚上能排到你已经不错了。”大C停了一下,接着问我:“你不是说要离开这个城市吗?想好去哪了吗?”
“沙溪。我爸妈在那里,小地方好在。”我晃了晃伤手,“也许得等痊愈以后才去,怕他们看到了又担心。”却不提一个人闷在屋里扔硬币的各种纠结。
“为了这点儿破人破事儿你就走,真不汉子。”
“准你为了一个人来到这个城市,就不准我因为一个人离开这个城市?更何况我真不是因为她才走的。”
面对这么无力的狡辩,很显然大C不屑接我的话。冷冷的丢出一句:“快吃,吃了快走。你不是还要去看老军……中医嘛。”
我把杯子里最后一口喝完,把盘子里散落的芒果丁叉给大C,起身示意服务员买单,然后问大C:“待会儿你去哪?”我本想让她陪我去换药的,但是没好直说。倒是大C很直接的回绝了我:“去买内衣啊,出了一款新内衣挺不错的,正好我男朋友今晚上回来,我们又可以滚床单了。”
我一边给了大C一个鄙夷的眼神,一边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账单。付了钱,异口同声的说了一句:“包,手机,别落了东西。”然后挥手道别。
天已经擦黑,但是距离我的约诊时间还早。不如先回去把电脑关了吧。
慢慢摇到公交车站,等着25路车到来,来了一辆,要两块钱,我没上,因为我不赶时间,也因为我身上只有一块钱零钱了,对,就是刚才我扔的那个钢镚。终于在十多分钟以后等来了一块钱的25路。听着硬币在投币箱里咣咣当当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解脱,虽然我还没有答案,但是我不需要这个硬币来帮我纠结了。
回到出租屋打开门,音乐还响着,电脑的硬盘灯是屋里唯一的光源。我走到电脑面前,点亮显示器,屋里更亮了,想想还是没有关电脑,只把播放器的单曲循环切到了随机播放。脱了外套,点了一根烟,躺在床上。
也许是烟醉了,也许是困了,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翻身的时候压倒了伤手,一阵剧痛提醒了我该去就诊了。翻出一件黑色卫衣,套上出门了,穿过小区后巷,在巷口停了一下,因为我要“遵医嘱”,老中医说了,要等路口第二盏路灯灭了,我才能进去,我把卫衣的帽子翻出来戴上,不是因为冷,是因为这样比较应景,电影里不都是这样吗。
夜深了,那条小路晚上是没有人走的,所以差不多就会把路灯关了,第一盏,第二盏,渐渐暗了,但是我没有急着进去,我仍然等着,直到我看见最后一个病人出来,还是老中医亲自送出来的,那人走远了,老中医才左右看看,摇了摇头,转身进屋。我大步跨过马路,就在他反手锁门前伸出右手抵住了门。
“您今天还有最后一位病人。”我把帽子脱下来。
他把我让进屋,锁了门。屋里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很暗,不一样的是,这次屋里的人包括老中医,都没有穿白大褂,都穿了一身黑袍,比我身上这件更深的黑。我坐到椅子上,把手放在他面前。
“接骨分为正骨和用药,正骨是第一步,治疗的关键是用药促进骨痂快速的生长,让断骨快速的愈合,以达到彻底的康复。”他一边给我解绷带、拆夹板,一边给我说着,尽管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已经给我说过一遍了。
拆完夹板,他伸手按了按我的伤处,我倒吸一口气,除了疼,我瞬时感动一阵寒冷,冷得发抖,他摇了摇头,很显然对我的恢复程度不满意,我说:“我这手有旧伤,八年前上大学踢球的时候桡骨就骨折过,会不会是因……”他一摆手打断我的话,给周围的人做了一个我没看懂的示意,他们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退下了,其中有人还呢呢喃喃的说着什么。他目光转向我,说:“虽然都是左手,虽然位置差不多,但是你这次伤的是尺骨,而且你上次受伤给你接骨的医生并未完全给你接好,这些年过去了已成痼疾,你现在可是新旧伤并发啊。”
看他很严肃的样子,我还是想开个玩笑,卖了个萌:“呀!那我可还有救!?”他仍然一脸凝重,盯着我的伤手自言自语:“莫非真的非此法不可!”
我笑不出来了,除了疼,心里开始慌了,我还没缓过神来,刚才被他支走的那几个人回来了,而且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一样东西。
“老师,真的要用这招了么,不试试别的了么。”一个秃头走到老中医面前问。周围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在一起等着这个答案。我也在等着这个答案,好奇与恐惧并存。
他点点头,捋了一下胡子,转身快步走到桌后,“动!”
“嚯!”众人齐齐回答。
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五花大绑在一个躺椅上,一个女药师端来一碗汤药让我喝下,尽管我觉得我今天怕是要死在这了,但是我还是反抗不了,任凭她灌下了一大碗汤药,然后拿出一枝我不知道的东西让我咬着。回头示意老中医一切就绪。
终于,我期盼的答案来了,老中医慢慢走近我:“你的痼疾不除,此伤难愈,要想此伤痊愈,只有将整只左臂的尺骨、桡骨全部砸碎,然后配以我的祖传之方为你上药消肿止痛使之愈合恢复,并依夹板复位正骨。日后才能痊愈。”
我能感觉到我的后背、头发全被汗浸湿了,但是我已经不能说我愿意放弃治疗了。恐惧中我根本没听到他后面说的:“你放心,他们都受我多年训练,能准确的将你的骨骼击碎而不会伤到你的皮肤、肌肉,……”——是的,我没听到,是事后我看到我的手并无外伤、淤青。
“你为什么要为他治疗,你不是答应我要帮我卸下他的左手吗?”角落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耳熟。
“是你?”很短的时间,我从这很耳熟的声音里听出来了,“大C,是你,你要干什么?”
“对啊,是我。你就这么走了,总得给我们留下一点什么吧,也算有个念想,你的左手不错,反正你留着也麻烦,你不是说你父母见了还要担心你么?不如就留下来喽。”大C朝我走来,“反正你旧伤好不了了,你一直惦记着它,因为它你放弃了我们的球队,放弃了我们的舞团,放弃了你自己。你就是个懦夫,近十年了,你不敢承认自己伤愈了。既然如此,不如就卸下这只手,你也不必再纠结。正好你离开这个城市了我们也能看着它想想你。”
说着说着,大C夺过药师手中拿一柄造型怪异的“锤”,就在抡起的那一瞬间,变成了一柄圆斧,闪着寒光朝我的左臂剁下来!
“啊~~~~~~~~~”我根本没听见自己这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因为最先传到我听觉系统的是斧头落下以后的骨骼断裂声,这声脆响顺着全身骨骼传进听觉系统掩盖了周围所有的声音,接下来就是一阵眩晕和寂静。
然后看见周围的黑衣人开始脱衣服,脱面具,那位老中医接过大C递过去的斧头,说:“既然如此,那我……”,那一瞬间我用我以为的最后的意识告诉自己,这也许是我记忆里停留的最后的东西了,就在斧头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老中医的面具下面仿佛还有一张脸,像极了我另外一个朋友——大Y。
……
“啊~~~~~~~~~”这一声我听见了,不仅听见了,还把自己吵醒了,揉了揉被压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没有夹板,没有绷带,甚至没有伤,因为曾经受过的伤早在近十年前就好了。摸了摸身边的半边床,她不在,对,我们分手了,她已经走了,甚至带走了送我的毛毛熊,但是还是落下了当初和毛毛熊一起给我的那封信,信的最后写着:
据《本草纲目》记载,床头放一只小熊,可以为你驱散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