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的山》，这是一篇旧文了，父亲去世的那年写的。这些年每到清明这个时候，无论我在什么地方，无论我在干什么，我都会想起父亲来。

1

　　桃花开过，梨花刚谢，麦田正旺旺得绿着，油菜花还在油油地灿烂成一片一片金色的海。这是一个大地涌动生机，万物张扬活力的季节。

在这个季节，你去了，了却了你的红尘之缘，闭上双眼，永远睡去了。永远睡去就是长眠。

虽然，你的离去是可预料的，但你的告别还是这样突然。在那一刻你可能听到了什么，感到了什么，很烈性的人，再无一点的讯息，一声声呼唤都听不见了。就这样，隔绝了一个世界。对我，今后只有深处的沉默，只有无尽的回忆了。

猝然而来的现实使我的生命空间在这个渐热的季节里骤然冰冷起来，直冷到我的心里。浓重的悲痛搅拌着生命的冰冷，我无法言说心中的感受，只感到我生命的大厦受到强烈的震撼，倾斜了。

街头依然车来人往，熙熙攘攘，饭馆里依然欢声笑语，推杯换盏。你去了，世界一点变化都没有。对于外界，这不幸仅仅是事不关己的小事，甚至无由引起人们的注意，而对于我，对于我们家，是整个世界的不幸。

我感到锥心的痛，这痛来自你给我的灵与肉，这痛来自我生命里一个世界的倾斜。

这痛渗进骨髓，无边无际。

2

我望着你，你却一无所知。你躺在我的悲痛和心疼中。真的不能相信你已经不在了，刚才，你还虚弱憔悴地流露过关切我们的神情。

到现在，我不知道，对你的竭力救治是在挽留你的生命还是在延长你的痛苦。无论怎样，对你都是残酷的，对我们的心灵和精神都是同等的残酷。

现在的社会中有多少人都在无病呻吟，可你病入膏肓了还在笑着。你在覆着黑花的像框里的笑容包含了对我们深切的疼爱、关心和牵挂。

你真的老了，疲惫的双眼、花白的鬓发，你心中装满了故事，只是不愿倾吐。是那跳跃的片段，在片段中出现的故事，让你的嘴角漾起了一丝微笑？

磨损往往就是岁月，幸福往往成为谎言。生命在延续生息的过程中，给精神附加了多少不可推卸的苛捐杂税！谁能够逃脱这生命与精神之火的熬煎？

你告诉我，生命值得珍惜，精神更需要营养，人无论何时都是要站着走路。

3

那种浓浓的乡情一直萦绕在你的笑里。因而你的笑看上去涩涩的。

人老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思乡的感情在你的脑海中始终转来转去，你希望能够回去看看，见见自己的亲人，可是身体连活动都成了问题，回家更是成了一种不可企及的奢望。在你的言谈中便更多地给我叙述那素未谋面的老家，那些不曾见过面却耳熟能详的亲人。

老家是你的根，无论走到哪里，这个根始终稳稳地盘结在那里，给你牵挂，给你安慰，给你一缕温暖的、缠绵的回想。

父亲，你在，我们的根就在，你不在了，我们的根在哪里？

4

你爱我们，象我们爱你那样耐心、冷静、绵长。这种爱深沉、厚重，一点都不琐碎，象一种意识静静

流淌进我们的心田，化成我们的血脉，在全身环绕。

你的严厉是苛刻的，对我们的严厉曾经让我们远远地看到你的身影都需要蹑手蹑足。

你的严厉是慈祥的，使受了委屈的我们在心里得到稀释和缓解。

你对我们精神的教诲和支撑是默默的，象山，孤独而坚实。

你对我们情感的熏染和寄托是默默的，象山，绵延而温柔。

在那个我毕业分配要去单位上班的前一夜，你在轻易不记事的一个小本上写了这样的话语：“冷暖寒凉，体胖体瘦，再也不会随时看到。”

十年后的今天，你已经长眠在另一个世界。看到这句话，我泪流满面。

5

你教给我如何去爱，同时你也教会我去恨。只有会恨，才能爱的更深。

爱憎分明，是你留给我的永远的精神储蓄，也是一种不能变更的原则。

因为这个原则，在我一天天变得平庸和凡俗的时候，我仍然在内心固守着一种原本就植根在我心智中的清高，来把自己和这个日益物质化的世界划出一点点距离。我已经进入了我原本就不想进入的环境，有些时候的表现连我自己都纳闷自己何以会如此快得发生变化，于是我顽固地在内心里抗拒这种变化，我在一种撕裂一样的感觉中承担着我的所有角色，我自己并不清楚，我的固守到底能坚持多久。

在这样的固守中，没有一个人是我的同盟，哪怕是给我一种眼神的鼓励和支持，一点都没有。一切都是我自己独自去支撑，即使想倾诉，也没有一个人能够静静地、静静地倾听。

在这样的固守中，只有你给我的精神储蓄给我坚持的能量。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命，是靠精神和情感支撑的。你给了我生命，同时你也熏染了我的精神和情感。你就是我生命的山，烘托出我生命的意义。你用精神和情感锻造了我的来路，还将永远支撑我的去途。

我将按照你的言传身教，凭正直和善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做好人，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做好事，以无愧于做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