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低头的注目更代表执著。虽然才刚刚过去一个上午，但抗抗执著地注目于什么，已经难以注解。就像是这北海公园的白塔山，来北京13年了，抗爸只上过两回，而抗妈则从未登临。这其中的因缘际会，就像抗抗眼中的景象，已经无法言说，而它分明存在；就像永安寺中那些虔诚的藏族信众，他们非常自然地用额头碰触每个菩萨前的桌案，非常自然地用手碰触那些神秘的花纹，外人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而它们分明存在。抗抗也叩头于菩萨的座前，满怀欢喜。我想，菩萨一定保佑他，因为那是赤子之心。那额头上的伤痕，也就不管它了。（2009年2月8日上午，进北海公园南门，出北海公园东门，进景山公园西门，出景山公园东门）

    临出门的时候抗抗毫不迟疑地拿上了这个消失已久、但却于昨天突然现身的一次性照相机。这照相机所有的功能已经丧失，但在抗抗眼里，它具备所有的功能。他会很认真地给你照相，照完之后还会让你看，并让你给出评价。影像本身就是虚拟的了，而抗抗的照相机中，那并不存在的影像则是对虚拟的虚拟。在虚拟的双重隐喻中，世界变得真实了。

    这就是通往白塔的阶梯。抗抗一步一步地完全是自己登上去的，在上升的过程中，他一直关注着白塔。白塔呢？白塔在哪儿？在一次次追问中，他似乎成了哲学家，关注的是难以明晰的终极目标。最终他看到了白塔，但却妄想着爬到白塔的尖顶上。这是个让人震惊的想法，因为，我们为什么从来没想过可以爬到白塔的尖顶上？

    短暂的休息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热情。阳光很好，托举着一个三岁的红色儿童缓缓地上升。他也引领着他的爸爸妈妈在阳光中上升，高处是他们从未到达过的地方，因为，他们从未和他一起来过。正是因为他的到来，世界变得不一样了。

    看着抗抗的背影，抗爸抗妈总是会不约而同地相互交换一下眼神。那眼神说的是：你看，他在飞！他的翅膀带动了空气，在爸爸妈妈的内心掀起了蝴蝶效应。

    对于抗抗来说，大炮是神秘的事物。他甚至将自己的左手伸到炮膛里去，想探究一下里面究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他用高分贝的喊声命令妈妈和他一起玩儿旁边的大炮，向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坏人开炮。抗爸相信，抗抗一定击中了目标，因为他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而抗妈一定谬以千里，因为她认为这不过是个儿戏。

    斑驳的灰色和纯粹的红色似乎突兀地处在了同一个时空之中。是什么魔力让这灰色和红色同时具有了生命，产生了魅惑？

    如果不注意，你一定不会发现红柱侧面有抗抗的影子。有很多东西就这样被我们忽略。抗抗是想逗爸爸开心，因为爸爸非常生气，抗抗竟然因为爸爸没给抗抗喝咖啡而脚踢爸爸！这多么像一件珍贵瓷器的瑕疵，该用什么样高深莫测的手法，才能将这瑕疵从这瓷器上除去，而不会让它受损、变形？

    这时候的场景已经更换为景山公园。初春的阳光被高高的松树遮蔽，但春天挡不住地来了，那些牡丹花已经拼命地在枝头酝酿着暴动，它们就要出头了。而吸引抗抗的，是那些分贝极高但不住跑调的歌声和琴声。抗妈对抗爸说，等你老了，也拿个麦克风到这里来唱吧。那么，衰老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其实，它从抗抗来临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还未到达。

    吸引抗抗的还有一个小朋友手中的飞碟。使劲儿一转，那飞碟就在空中旋转、上升，然后在出其不意的地点坠落。抗抗兴奋极了，他飞跑过去捡起来，然后胡乱地向空中一扔，接着又飞快地跑开去。那一刻，飞碟就是抗抗的“拜物教”，就是欢乐的“图腾”。

    那个小朋友带着他的飞碟得意地离开了，他赢得了抗抗无比崇拜、无比留恋的目光。这是一天中突如其来的小小插曲，如同那从树林中突然跑过来的凉风，从阳光的缝隙里撞到了抗抗的脸上。如同那从草丛中突然飞起的麻雀，从树梢叽叽喳喳地突然消失，但所有人都发现，北海上那些冰，已经开始融化了。

    再见，这个被导游抗抗引导的上午！谢谢那些我们在永安寺中一路朝拜的菩萨！谢谢那即将倒映在冰释之后的水面的白塔！谢谢那抗抗初次认识的手风琴、葫芦丝！谢谢那些牡丹枝头上的蓓蕾！时间到了，再见吧。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