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登北京晚报2003年7月24日           《老宅子》

                                                               刘剑伯

  　要拆迁了，这些日子，母亲总是在老宅子的屋前屋后转来转去。我知道这幢老宅子是父亲、母亲省吃俭用，勒紧腰带过日子积攒下来的一份家业。这宅子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凝聚着我的父母亲一辈子的血汗和对它的一份深厚的感情，父亲是怀着对老宅子深深的依恋而辞于人世的。

　 　记忆中，老宅子屋后有一棵枣树，是外公栽种的，每年的八月十五，那丰盈喜人的“红宝珠”挂满树枝，招来全村的孩子们采摘，甜甜的枣儿，快乐的童年，成为儿时最美好的记忆。可那一年，“村头儿”一道命令：把村里的树全砍掉。于是，那棵可怜的枣树也被无辜地砍了“头”。记得我当时扑在母亲的怀里哭着问：“妈妈，村头儿为什么要砍咱的枣树？”母亲苦笑着，只是摸了摸我的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来，枣树“牺牲”的地方“村头儿”盖起了私家厕所。

　 　老宅子也未能逃脱“村头儿”的宰割。先是那株老杏树被砍伐，接着，老宅子朝南的大门被堵截了。因为有权，“村头儿”硬是把房子盖到了老宅子的院落里。正直本分的母亲找“村头儿”评理，“村头儿”允让在老宅子的西墙另开个门！然而，母亲翻盖老宅子垒西门时，“村头儿”却出尔反尔以违反规定为由罚了母亲一千元钱。一千元钱在那个年代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善良老实的母亲，惹不起掌权的“村头儿”，就这样，老宅子硕大的院落被“村头儿”断了两截儿……

　 　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给我童年的记忆投下了一道阴影，母亲那声深深的叹息代表着多少善良纯朴的百姓对旧的权势一种无奈的抗争……

　　 弟弟结婚那年，一向好强的母亲为了迎娶儿媳，把老宅子重新装修了。老宅子从顶到地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漂亮的灯箱顶池，漂亮的软色花布面，漂亮的木墙裙，漂亮的花地板，母亲把所有的积蓄和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到老宅子上。我深知，母亲投入的是对老父亲一种深沉的挚爱！寄托着对父亲无限的哀思和对老宅子深深的眷恋！我被母亲所做的一切感动着，被母亲这份朴素的情感打动了。在这幢老宅子里，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兄妹四人抚养成人，又是在这幢老宅子里，母亲把她的外孙子、外孙女倾心地带大，现在小孙女又在老宅子里长到了一周岁多，她满宅子地走来走去，走累了就扑到奶奶的怀里又亲又笑，可爱极了。我拿起相机，拍下了这珍贵而又难忘的瞬间。

　　 如今，旧权势的乌云散了，政府退还了母亲被“村头儿”罚的一千元钱。老百姓的生活也好了。也许，过些日子，老宅子就要拆了，母亲和她的孙女就要搬进小区的新楼了。可我知道，母亲的心仍留在老宅子那里，那儿装着母亲酸甜苦辣的人生经历，装着我们一家三代人的亲情故事，装着最让我们值得回味的和老父亲、老母亲共同生活的幸福时光和亲切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