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文人之书,其字里行间洋溢着浓厚的文人气息。
《红楼梦》“谁解其中味”的话里有话、意外有意的独特艺术魅力,是通过作者“一声两歌”、“一手二牍”,使用微言曲笔的表现手法来实现的。在这一艺术创造过程中,曹雪芹借助了中国文字、语言所特有的一些功能,大量而娴熟地运用了绝妙的语言文字技巧,叙述故事,刻划人物,表现主题,从而形成了博大精深、瑰丽斑斓的艺术效果。
一、谐音双关
《红楼梦》开篇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从回目和内容看,明着是写甄士隐梦中见识一僧一道携通灵宝玉投胎入世,贾雨村穷困之时多情于甄家丫环。暗着却是说“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用假语村言怀念当日所有之女子。一明一暗,一实一虚,皆因精心巧妙的谴词造句,使之统一于一纸文字之中,一语双关,天衣无缝。
《红楼梦》第一回出场的几位人物的姓名,也巧妙地利用汉字的谐音从一个侧面交代了通部小说的旨意、笔法。“甄士隐”的含义是将“真事隐去”,“贾雨村”的意思是“假语存焉”。甄士隐的女儿“英莲”,生世坎坷,确实值得“应怜”;甄家的丫环“娇杏”,“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当初,只因回头多看了贾雨村两眼,便成了官太太,真是“侥幸”。“真事隐”、“假语存”,一个“有命无运”,一个“命运两济”,了了数语,几个汉字的巧妙运用,《红楼梦》的笔法、旨意、人物命运,不已初露端倪了吗。
二、象征暗示
《红楼梦》中有许多地方采用的是象征暗示的曲笔隐写的手法。而这种曲笔隐写的手法则是以古诗文为介质的。如果不熟悉被用来作介质的古诗文,则作者的笔意只能从字面理解了,其中所暗示的成分就无从知晓了。
《红楼梦》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中有一首“警幻仙姑赋”。按曹雪芹创作原则,《红楼梦》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象其它小说一样,是不该有此类游离于情节之外的赞赋闲文的。
那么,此赋该作何理解呢?
曹雪芹“警幻仙姑赋”的谴词造句多取意于曹子建的《洛神赋》,可以说达到了亦步亦趋的地步。其用意就是通过《洛神赋》曹子建思念甄后(曹植欲娶不得,被曹操赐予曹丕,立为后,后被赐死)一事,暗示贾宝玉与秦氏的关系。《红楼梦》第四十三回“闲取乐偶攒金庆寿,不了情暂撮土为香”中,贾宝玉说,“古来并没有个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谎话,……。今儿却合我的心事,故借他一用。”曹雪芹在这里交代了模拟《洛神赋》的用意。
如果不了解《洛神赋》,不了解《洛神赋》的写作背景,“警幻仙姑赋”只能作为描写警幻仙姑美貌的赞赋闲文了。
三、隐句歇后
《红楼梦》一书大量地引用了古诗文,这些诗文在刻画人物、揭示主题、暗示人物命运等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成为全书不可缺少的有机组成部分。
曹雪芹在引用这些诗文时,有一种很匠心、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在引用人们熟知的诗文章句时,明明需要使用几句或全诗说明问题,可作者偏偏只应用一句,把其余隐匿起来,让熟知该诗文的读者通过一句自然联想到全诗,而成为一个整体。这种文字表达方式有点象我们经常应用的一种修辞方法——歇后语。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中,红楼众女儿开夜宴抽花签行酒令时,花签上的诗句大都可在旧时流行的《千家诗》中找到,因人们比较熟悉,所以只要提及一句,便可联想到上下句或全诗。
薛宝钗抽得的花签上的诗句是,“任是无情也动人”。切合宝钗感情冷漠而又能处处让人好感的性格,但全诗的末联又有“可怜寒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的句子。暗示宝语出家,宝钗独守空房、辜负秾华的结局。
林黛玉抽得的花签上的诗句是,“莫怨东风当自嗟”。该句是欧阳修《明妃曲》的末句,前面还有“红颜胜人多薄命”一句,不正是交代了林黛玉的命运吗,不过太直白,不宜写进花签罢了。
从林黛玉的花签诗还可以推出,林黛玉的薄命是因贾府败落、宝玉避难而思念过度,泪尽而死,宝钗是黛玉死后嫁与宝玉的,与宝钗无干。“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所以说“当自嗟”。
四、谶语伏笔
草蛇灰线,千里伏笔,前呼后应,环环相扣,是红楼梦突出的艺术特色。而这一特色,相当成分是通过谶语预示的语言艺术来实现的。
曹雪芹在《红楼梦》的故事情节、诗词曲赋中,大量应用了谶语式的伏笔写作技法,暗示故事的结局、人物的命运。象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迷贾政悲谶语”就直接点明了“灯谜诗”是谶语。还有甄士隐的“好了歌”、太虚幻境中的“十二图册判词”、“红楼梦十二支曲”等,都是公认的是对人物命运的预示。
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群芳开夜宴”一回。宝玉的丫环麝月抽得的花签诗是“开到荼蘼花事了”。荼蘼花是春末开花,据脂评袭人出嫁时吩咐,好歹要留下麝月。麝月是最后陪伴穷困潦倒的宝玉、宝钗夫妇身边的唯一一个丫头。用“开到荼蘼花事了”这样的诗句来作为麝月后来故事的伏笔是最贴切不过的。
由此可见,曹雪芹写《红楼梦》的笔法之独特、匠心、精致、巧妙是不多见的,他的文才之出类拔萃和学识的浩瀚渊博也是令人仰慕的。反过来讲,这样的文化巨匠写出的博大精深的文学巨著,决不是泛泛而读,就能读出其奥妙和趣味的。旧时流行的“开口不谈《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一语,不仅反映了《红楼梦》是一部脍炙人口的名著,恐怕也是在说,《红楼梦》能否读懂,是检验一个人学识水平的标准。因为《红楼梦》中的这些“文字游戏”、语言艺术如果没有相当的古诗文底子,恐怕是很难读懂的。
写下此文,并不证明我就读懂了《红楼梦》。文中对《红楼梦》一书相关内容的分析,绝大部分采用了蔡义江老师的研究成果。我不过在这里对《红楼梦》里的一些语言艺术进行了概括、归纳和分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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