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1973年，中国音乐学院师生下放到天津军粮城五七干校劳动三年。我因多年的腰疾，负重和弯腰的活儿都干不了，最后被分配去养鸡养鸭，说是个轻活儿，可是就我一个人，几百只鸡几百只鸭，每天要剁几大筐的野菜，喂食、清扫、消毒、防疫、治病、捡蛋……晚上睡在臭气熏天的鸡鸭舍里，还要防备黄鼠狼、老鼠对小鸡的祸害，基本上就这样24个小时的连轴转的挺下来，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除了大的批判会我就在鸡鸭房忙活，夜深人静时还可以看看书，拿张纸画上五线谱写写东西，不少作品就是这么写出来的。

     每年开春的鸡苗都是从外面买回来的，由于数量大所费不菲，我就提议不如整个孵蛋箱自己孵，领导怀疑我这个搞音乐的人行不行，我给他们算了算，做箱子木料自己连队里就有，所费的不过一些电线、绝缘材料、发热的钢丝、最贵的温控继电器也用不了几个钱，性价比还是很高的，就这样他们同意我去试一试。

     我中学时的物理课每年都不及格，不是没有兴趣，而是我不爱去背那些劳什子的公式，所以蹲了班后还是不及格！但是我自己根据学到的基础知识会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我的动手能力还很强，突发奇想的从电铃电磁铁的原理发明了玩具电火车，用乙砄遇水产生气体的现象发明了可以浮沉前行的潜水艇，另外我做的收音机、七灯的音响功放还是一套一套非常拉风的，我不爱死记硬背不等于我不看书，我嗜书如命，涉及各方面，而且我记性好，只要有兴趣的就过目不忘，并且会去找相应的书进一步钻研，这样形成了一套自学的方法和习惯，虽然考试不及格，还留级，挨老师的骂，挨老爸的狠揍，但还是我行我素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都充实开心！

     接下任务后我就找出了欧姆定律的公式开始设计孵蛋箱，趁着探亲假，连部开了介绍信回北京准备材料。先去八面槽的科技商店把最主要的温控继电器买了，再拿了介绍信去北京钢丝厂，在废料堆里仔细的量着钢丝的横切面直径找到了我需要的钢丝，以防万一我还拿了相邻阻抗不同的两组，因为都是废料厂里也没有收钱！其他绝缘的瓷珠就很便宜的买到了，功德圆满，回到干校就开始动工，一般书籍里的孵蛋箱资料都是为了大规模生产用的，不适用于我们，我就自己根据现有的材料和条件设计了一个，这在天天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学习和繁重超负荷的劳动的枯燥日子里，无疑是件新鲜事儿，大家热情高涨风风火火看热闹的看热闹，能帮忙的就帮忙，一下子孵蛋箱就做好了。

    开始试车，我这个人，只要干上一件事就风魔，全情投入，通上电死死的盯了三天三夜，温控继电器的作用是箱内温度达到设定的温度时它就断开电源，电热丝就不会继续发热，当温度下降了，它会再连接电源让电热丝再发热，保持衡温，我每隔半小时就记录下温度、湿度和空气的流通的数据，发现问题就调整着，改进着，直到一切数据都稳定了才开始正式孵蛋。

    整个箱子摆满了八百个鸡蛋，每天要转动每一个蛋，要拿出来对着灯观察蛋的内部变化，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让我兴奋莫名，感叹着大自然的神奇，庆幸着孵蛋箱工作的顺利，学习劳动休息的间歇我那里总是人流不断，在那个不尊重生命的时代里，人性还是渴望见证生命的诞生！

     第一个雏鸡破壳而出，接着一个，一个……一直到几百只，湿漉漉的出壳小鸡，一会儿就毛茸茸的，瞬时一大片跑动着，80～90%的存活率，成功啦！我充满着成就感！把小鸡放进早就准备了一块块地方，上方布置了灯，提供一片模仿老母鸡翼下的温暖环境，用鸡蛋黄和了棒子面喂食小鸡，然后在它们鼻子上接种疫苗……至于那些没有出壳的毛蛋，让我们那些南京来的小丫头拿去煮煮当美食了！

    孵小鸡成功后接着又孵了鸭子，一回生二回熟，我们自己连的孵完了还帮着别的连孵了几箱，都很成功！有一次别的连给了几只鹅蛋来孵，我和他们说我得留下两只，小鹅孵出来，从会走开始就一直跟着我，我去哪里，它们就跟到哪里，成了军粮城的一景！至于后来我给小公鸡做绝育手术、制作填鸭器、教食堂大师傅做香酥鸭……都是后话这里就不说了。

    73年，干校宣布结束，我们要回北京了，那些军宣队的领导们也要回归他们的部队，很多人都找木料打家具，做箱子，床板、水渠里的木头闸板……都拆了，那个孵蛋箱也难逃厄运！我没有参加这些行列，在鸡鸭房这些年哪怕是一个鸡蛋也没有自己动过。在垃圾堆那些钢丝、绝缘材料边上，我捡起那个温控继电器，跟军宣队连长说了一下，留个念想！人的垃圾，我的宝贝，擦干净，包好了，放进了我的行李里。再见，军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