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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波菜的日记
两年前对胡伟立老师的一次采访
2012-10-24 19:31:43
2010年8月的时候,搜狐音乐的耳东老师找我约了一篇访谈稿。左思右想,权衡了一下自己的能力最后还是决定采访一下胡伟立老师。因为他在目前国内的众多配乐师中算是最平易近人的一位了,同意采访可能性比较大。于是拜托朋友通过电子邮件联系到了远在加拿大的胡伟立老师,由于不方便电话采访或者面采所以一切问答都是通过电子邮件完成。
因为要迎合大众口味,采访的提纲算是比较通俗的,而且又是第一次做采访,提出的问题并不算深。再加上电邮采访的局限,很多问题不够深入,部分问题胡老师让我自己在他的博客中寻找答案,所以也给我的思路造成了一定的混乱。最后整篇访谈没有按时交付,是我自己的原因。两年过去了,跟耳东老师和胡老师道个歉,然后再把当时的访谈全文发上来,以嗜大家,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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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谈早期生涯与合作 】
【1.您出生在香港,后来到大陆学习生活过一段时间,之后又重返香港,这其中一定经历了很多波折,能大概和我们谈谈这是一个怎样的经历吗?】
【答】由于抗日战争,出生不久就从香港去了内地,先是桂林,然后到重庆,1945年抗战胜利后到了上海算是安定下来,1954年去北京,55年入北京师范大学音乐系,60年毕业留校任教,学校先后改名为北京艺术师范学院,北京艺术学院,中国音乐学院,73年从五七干校回来调任中央五七艺术大学电影学院,后改名为北京电影学院,86年回到我的出生地-香港。
这是一个壮烈的大时代,人民在苦难中求生存,这里面的悲欢离合不是用几句话说能得清楚的,但在我的音乐中会感受得到,得到对我的理解。
【2.是一次什么样的机遇让您走上了配乐这条路?】
【答】从小就喜欢电影和音乐,长期关注的积累有了很多的心得和体会,1973年我工作调动到中央五七艺术大学电影学院开始了对电影音乐正式的专研,1975年参与了学院拍摄的两部电影:韩健文导演的纪录片《今昔》,还有宪涤,周坤导演的故事片《山花烂漫》还有1976年参与的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电影《山花》,从此走上了配乐这条路。
【3.能不能谈谈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这段时间里为北京电影学院,北京电影厂还有北京电视台这些单位的工作和当时配乐的大环境?】
【答】前面三部电影拍摄的时候文革尚未结束,尤其是反映大寨的“山花”由崔嵬,谢芳等原“青春之歌”的班底组成,直接由江青抓,派刘庆棠亲自坐镇,指手画脚,诸多意见,反反复复,足足拍了四年,上映时四人帮已倒台,没放几天就匆匆落画。四人帮虽然倒了台,但接下来的几年极左的流毒依然存在:
比如1982那年,我受邀参加北京电影制片厂导演董克娜拍摄的影片《金鹿》的音乐创作,这是一部拨乱反正时期反映改革开放时代新人物的影片。我跟剧组一起去了邻近香港的广州(最早开放的南方城市)体验生活,这个城市生气勃勃,经济发展已初见成效,人们穿着色彩鲜艳的服装为提高生活的质量实实在在努力的工作着。追求真善美是人类千百年精神世界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经过连续多年大家养成说假话,背弃传统道德,把美作为批判的对象,不以恶为耻的社会风气后,这种新的气象如同一阵清风吹进我的心里,让我深深感到文革后的中国从此有了希望。回到北京,我根据这个主题,这个人物和我感受到的心得体会写了这首旋律跳跃,节奏活泼,与传统学院派风格截然不同的《美的歌》。小样出来后,导演听了很高兴,剧组的人都很喜欢这支歌,拍板通过,我自己也有点得意,沾沾自喜,把总谱写完找了当时也正倍受争议的流行歌手苏小明来演唱,乐队排练了三天后,录音完毕,一切还算顺利。想不到在我差不多以为可以交差的时候,乐队指挥向领导反映这支歌有问题,是“黄色歌曲”!乐队领导听后就向北影领导反映了这个问题,正常的工作停顿下来了。我完全蒙了,要知道在刚过去的文化大革命中“黄色歌曲”是顶多么大的帽子,有多少人被这顶帽子搞得前途尽毁。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义愤填膺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在宁左勿右习惯尚未肃清和新的思想尚未确立间骑墙观望的更多,好些朋友都为我捏一把汗。导演也紧张地找我商量,经过多次分析后觉得没有背弃改革路线的方针,应该没有问题,决定保留这首歌。对方不依不饶,坚决要捍卫无产阶级的革命文艺路线,闹到要召集北影和乐队的最高领导来开有关这个“原则问题”的会议。会上我先阐述了我是根据表现主题和人物的前提下写的这首歌,如果影片主题和人物没有问题,这支歌也就没有问题。对方首先针对轻音乐的节奏,再强调歌手的流行唱法是庸俗的,一通上纲上线,大有不“枪毙”这支歌誓不罢休的架势。接着大家充分讨论,正反意见直接交锋,在改革开放的形势下,空洞的帽子终于渐渐败下阵来,最后在北影理论组的钟灵老先生和厂长汪洋的决定下,宣布保留了这首《美的歌》。乐队指挥仍不服气,要求片子上不上他的名字以示划清界限,我很能理解的接受了,这是由于常年来运动的反复,为了避免秋后算账,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一种自保心态。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总算过去,我才放下心来。影片上画后,对改革开放运动起了推动作用,这首歌也很快地受到欢迎并在社会上流传。
后来情况开始开放,经过《金鹿》的事件,我胆子也大了起来,音乐的创作的限制也逐渐的减少,形势就宽松了不少。
【4. 后来您是怎么到了TVB,还有跟徐克,李力持,王晶,杜琪峰这些导演开始合作的呢?】
【答】1986年我初到香港电视广播有限公司(TVB)三个月,我的一个二堂兄胡仲光从国内来港办事住在我家里,一天他问我想不想去电视台找工作,并说可以请我当立法局议员的三堂兄胡法光写两封介绍信给无线和亚视试试,我喜出望外,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一个星期后我就收到了TVB让我去见工的信。一直以来,我对我这两位哥哥心存感激,在我人生的关键时刻帮了我一把,这种机会在一生中不会太多,我要紧紧的把握住它实现我的心愿,我要对得起二位哥哥对我的信任和期望。
徐克,李力持,王晶,杜琪峰导演合作的开始请参阅我的自传:重返香港[1986-1997]
【5. 早期在大陆的工作经历,以及内地和香港之间这么大的文化差异有没有影响您回到香港后的创作? 】
【答】肯定是有的。我一直认为音乐要想屹立于世界音乐之林就一定要有本民族的特点,在我多年的教学生涯中和学生强调的也是这点,跟我学作曲的学生第一份作业就是背唱大量的中国民歌,这是一次播种,播的是民族灵魂之种!有了这个灵魂,潜移默化你写什么东西都会流露出民族文化的底蕴。
【6. 您能不能总结一下您的工作生涯,把您定义为一个配乐家是否合适? 】
【答】在我五十余年的音乐生活中,教了三十多年书,搞了三十多年的影视音乐,创作了逾千首各类的音乐作品,也有很长的演出生涯,定位于音乐工作者比较合适。
【二 谈作品】
【1.说一说您的作品吧,好像一提到你的名字就很容易地和很多武侠还有喜剧电影联系到一起,以您对自己的了解,有没有觉得自己其实更偏向/适合某种类型的片子?】
【答】我的作品是多元化的,从正统的严肃音乐,传统的民族音乐,西洋音乐,流行音乐......总之我没有框框,只要是能表达我的感情的,我觉得合适的我就用。我的电影音乐也一样,什么类型的都有,在大陆武侠片尚未兴起的阶段时我已有超过十部的电影作品了,到香港后为了维生什么题材的影片都接,可能是大陆刚开放,武侠片和周星驰的电影比较吃香,加上台湾滚石的那几张
OST 的 CD 又都是武侠片,影响大了才产生这种反映。
【2.香港电影经常会用一些主题曲作为打响头炮的招牌,在您参与过的《新不了情》,《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醉拳2》这样的片子里,那些大家耳熟能详的主题曲您实际都有参与创作吗?因为我能记得由您经手配乐的主题旋律基本都从这里面出来。】
【答】很多电影的主题歌都是我自己写的,但也又很多是已经定下由别人写好的,为了影片风格的统一,我会结合这些主题去再创作发展。
【3.您跟很多香港无厘头喜剧配过乐,其中很多片段大家都很喜欢,比如《唐伯虎点秋香》,《国产凌凌漆》这样的作品,感觉您为喜剧配的音乐也挺“无厘头”的,往往喜欢把传统民乐、古典音乐和国外电影经典配乐拼贴在一起,您对于这类影片的音乐创作是如何考虑的?另外,国外的音乐作品尤其是好莱坞的电影配乐是否有对您的创作起到过一定的参考作用?】
【答】还是那句话,电影音乐要配合电影的内容,风格要符合,要统一,我觉得合适的我就用。
国内外的音乐用作参考是必然的,要了解市场的动向,观众的口味,但还是要用自己的观点来写自己的音乐。
【5.谈一谈您与这么多导演合作的有趣经历吧,比如李力持,杜琪峰执导的一些周星驰作品,他们在音乐要求上有没有什么不同,是不是都要一些搞怪或者是和影片一样的那些很无厘头的创作思维?另外我听说徐克导演对音乐要求相当严格,能具体说说吗?】
【答】每个导演都是不同的,根据不同影片要求也会不同,但都会尊重我的提议,也会和我探讨,在周星驰的作品中,他也常常参与这些探讨,提出一些他想要的音乐来让我参考,相互的讨论会激出火花,是一种很兴奋的过程,导演都很享受配音乐的环节,因为大部分工作已经完成,画面在加了音乐后会提供更多的信息,表现出来的会更立体,感情会更细腻动人,就更完整了。
徐克和杜琪峰都是对音乐十分苛刻的导演,我常开玩笑地和他们说:“你们不清楚要的是什么,但很清楚不要的是什么。”所以开始合作时我要去猜他们想要的是什么,要写很多音乐来让他们选择,是件很辛苦的活儿,但是既然接下了这个工作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一定要做出他们想要的东西,甚至要做出比他想要的更好的音乐,时间长了,默契也就有了,这才会有长期合作的可能。
【6.《刘三姐》中的对歌片段已经成为香港喜剧片最常用的桥段,是您最早带去香港的吗?】
【答】不是。
【7. 谈谈你最喜欢自己的哪一部作品?其他人的作品有没有很欣赏呢? 】
【答】在写作品的时候投入了感情,作品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东方三侠],[赤脚小子],[梁祝],[刀],[新龙门客栈]....我都喜欢,最喜欢的想来想去大概是[审死官]吧,这部喜剧作品中我突破了自己的局限,有了一些创新,乐而不淫,谐而不虐,这种思路延续到我以后的喜剧音乐中。国外作品[泰坦尼克]的主题歌和音乐都很切题也很感人,更主要的是它的民族风格和时代特点配合增加了故事的可信性。国内作品赵季平的[大宅门]我很喜欢,那段京胡真可算是神来之笔,好的作品太多,挂一漏万。但不好的作品更多,我自己也有不少不尽人意的东西。
【8.看了看您的作品列表,发现您很多作品的题材都或多或少有一些相近,针对这一点,您在创作时音乐素材的提炼有没有什么比较独到的方法吗?】
【答】我反而觉得我的作品题材风格的跨度幅度都比较大,由于经常会有几部片子撞期的现象发生,我有意识地拉开距离,避免雷同。在创作时我不会设下什么限制,只要觉得合适的我就用,。不过每个人都有其时代和人生经历留下的痕迹和局限,我也不能例外。
要说到比较独到的方法,我想我的人生历练太重要了,每时每刻对生活事物的观察,独立的思考和分析,大量的阅读和聆听,各个领域的踏足和尝试,理论和实践的结合.........在这些广泛的基础上来写我的音乐。
【三 谈音乐环境和教育 】
【1.那个时候应该是因为创作环境和作品题材的影响,不仅是您,还有其他的很多香港作曲家都喜欢用中乐的方式来表现,而西方传统交响乐的使用似乎不是特别多。而到了现在,华语电影音乐开始与世界接轨,像包括邀请国外的作曲家,吸引很多接受过西方音乐教育,创作风格明显西化的本土音乐人参与,您对目前这样一个脱离了传统手段的创作模式有什么看法?是利还是弊?是不是只有民族化配乐才能表现华语电影音乐的内涵?】
【答】在我初到香港的时候,香港电影的配乐用的主要是罐头音乐,即使使用乐队不论是民乐还是西乐因为受到经费和时间的限制编制都不会很大。我在大陆的电影从第一部起就没有这个限制,“政治任务”压下来,多大的乐队都敢用,我在北影用过七十多人的大乐队,绝对是件过瘾的事,对着大银幕,指挥棒一下去,以前只有在脑海里的音乐忽然充满大厅,那份满足感是我最大的幸福!但在香港没有这个可能,我只能用MIDI 来写我的交响乐,当时的 MIDI处于起步阶段,技术和设备和今天不能比,为了掩盖它的电子感也会加一些真的民乐和西乐,但也不会多,以后我接了些大片,只要时间允许我会回北京请当时的中央乐团演奏和我的MIDI 叠在一起,既丰富了那些 MIDI ,也不同于一班传统的交响乐。
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没有绝对的,没有纯而又纯的东西。文化是需要交流融合的,是件好事,是交流融合,不是替代!中国电影要走向世界,要和世界接轨,就一定要有改变,要去尝试,会成功也会失败,会有人赞也会有人骂,赞的不一定是好的,骂的也不一定是坏的,一切让时间去做裁判,但想要立足于世界,没有灵魂是没有生命的!
【2.其实说到整个音乐制作,包括现在的华语电影音乐创作大都是以MIDI与部分真实乐器录音结合作为主要创作手段,能不能说一说这个现象产生的原因,为什么放弃表现明显更胜一筹的乐队录音却退而求其次?】
【答】成本核算的原因,时间紧迫的原因,要是钱够,时间够我一定用乐队录音。但也又例外,有些片种要求特殊效果,我就不一定用乐队,我觉得什么合适我就用什么。
【3.我看您有说过自己是一个“艺术教育工作者”,而近年内地也有很多音乐学校在本科就专门开设了电影配乐专业,您对这样一个就国内目前来说算是新兴的教育产业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答】可能是作曲专业已走进了死胡同,现在大多音乐学院的作曲专业,什么技术都教,就是不教生活,不教旋律,写的作品只有自己的小圈子欣赏,在小圈子里比赛拿奖,老百姓听不懂,不爱听,社会上没有市场,除了毕业后留校继续教那些劳什子的,其他毕业生面对社会,学的东西没有用,真要工作了,很多东西还要从头学起,这样才又开设了电影配乐专业,起码学的东西有个明确的目的。
【4. 不知道您与其他与您合作过的或者熟知的香港同行们交情如何,比如说黄沾老师,金培达老师还有陈光荣老师等等。】
【答】黄沾是我的老朋友,多才多艺,性情中人,我和他很投契(详情请看我的自传),我们有多次愉快的合作。金培达和陈光荣的出现时我已退出江湖。
【四 谈现在的生活 】
【1.感觉您现在的生活挺丰富的,除了把自己的这么多作品发布到网上和大家分享,还有写博客与网友们交流,那除了音乐外,平时您还接触一些其他的活动吗?】
【答】我的业余活动太丰富了,时间都不够用,旅游,摄影,画油画,打网球,钓鱼,天伦之乐,作义工服务社区,烹调.......兴趣广泛,精力充沛。
【2. 您现在还有在写音乐吗?有没有什么最新的配乐作品将要问世?】
【答】音乐是我的生命的一部分,只要有意识,脑里就有音乐,就会不停地写音乐,不为金钱,不图虚名,就为了传递一个信息,在人们听到我的音乐时感受到爱,爱自己,爱家人,爱朋友,爱民族,爱国家,爱大自然,爱一切美好的事物,爱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
【3. 有没有计划现在出版一些自己以前没有机会出版的作品?】
【答】太多朋友想出版作品,想让人演奏他们的作品,但求助无门!我是有幸的,在网络这个平台上可以打破壁垒,冲破垄断,我一直不断地在网上无偿地出版我的作品,为喜欢我作品的朋友,为这个应该珍惜的世界尽我的绵力,不停地上传,直至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