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秋月春风等闲度－－名妓卷

    旧时女子，受到的拘束极多，当时的社会对于女子吟诗作画之类的事情，是一手“提倡”，一手反对。提倡嘛，就是社会上也公认女子们拥有写诗作画的才份是一种高雅华贵的象征，而反对嘛，就是不希望女子们才情外露，到处招摇。所以就形成这样一种风气，寻常文人的诗被四处传诵，那自是无上荣光，而闺阁女子的诗四处传诵，反而不好，似乎有不庄重之嫌。我们看《红楼梦》中宝钗等也埋怨过宝玉将她们的诗外传。所以对于旧时，才女或许不少，但能传名后世的不多，身为闺秀者更少，尤其是明代的才女们几乎全是妓女。

在唐代，社会比较开放，这种情况还不是太严重。但恐怕也有相当一部份豪门闺秀的诗作不被流传，就此湮没无闻。比如我们前面说过的“光威裒三姐妹”，她们的诗作恐怕不仅只有那一首联句诗，而且仅存的那首诗要不是拿给鱼玄机来看，恐怕也就难于流传下来。所以唐代女性诗中也有四分之一左右的诗作是出于妓女之手。

本书“名妓卷”中的女子，不包括家妓。因为我觉得家妓和一般的妓女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她们并非是公开向全社会卖艺卖身的女子。唐代的妓女，有官妓、营妓、私妓之分。官妓是直接属于官府的，在官府举办的宴会上献艺，当然也难免有“献身”的行径。营妓则是属于军营中的。官妓、营妓有不少是罪人家属。只有私妓是面向全社会“服务”的。古代的私妓，一般是被卖到妓院中去的，没有人身自由，如果想脱离妓女身份，一般都要有人出钱赎身才行。不像咱今天的“小姐”们，什么时候想不干就不干了。

有道是“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古时的文人和妓女之间似乎有千丝万缕般的联系。他们不但通常交往甚密，而且彼此之间也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尤其是那些久试不第的书生们。罗隐曾有诗赠妓女云英：“钟陵醉别十年春，重见云英掌上身。我未 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说来也是，有些名妓，姿容才艺俱佳，却依然不得归嫁良人，而寒门苦读之文士，纵才高八斗，也未必就能蟾宫折桂，高中金榜。所以，红袖青衫俱湿的情景还是经常有的。

在唐代非常开放的社会风气下，文人学士们常视游秦楼妓馆为风流韵事。登第后，文人们相约去长安的平康里（妓院云集之处）冶游，甚至成为一种习俗。唐孙棨著《北里志》中言道：“诸妓皆居平康里，举子、新及第进士，三司幕府但未通朝籍、未直馆殿者，咸可就诣”。也就是说举子和新及第的进士，只要在朝廷中没有正式入官籍的，都可以去平康里寻花问柳。平康里妓女们的文化素质也相当高－－“其中诸妓，多能谈吐，颇有知书言话者”。所以文人和平康里的妓女之间就传下来了好多故事。裴思谦登第后“以红笺名纸谒平康”，大受妓女们欢迎。一名妓女写给他这样一首诗，只可惜竟没有留下这个女子的名字：

卷802_25 【赠裴思谦】平康妓

银釭斜背解明珰，小语偷声贺玉郎。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

观诗中之意，平康里的众妓们也以接待新及第的举子们为乐事，觉得能和这些“一登龙门，身价百倍”的才俊们春宵一度，倒似乎沾上了福气香气一般－－“夜来新惹桂枝香”。

然而，事无绝对，有些穷酸措大，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过度地张扬狂妄，结果惹得妓女们恼怒，也写诗加以回敬讽刺，甚至赶将出去，进士李标就是一例。此人来到平康里后，喝得半醉，索笔题诗于墙上道：“春暮花株绕户飞。王孙寻胜引尘衣。洞中仙子多情态，留住阮郎不放归。”这厮诗中一付摇头晃脑摆谱的模样，什么“洞中仙子多情态，留住阮郎不放归”，意思是说这里的“小姐”个个都要抢着留他，好像他有多香似的。结果名妓王苏苏原来并不认识他，见他如此狂妄，于是也题诗道：

卷802_17 【和李标】王苏苏

怪得犬惊鸡乱飞，羸童瘦马老麻衣。阿谁乱引闲人到，留住青蚨热赶归。

意思是说：我说怎么鸡飞狗跳的，原来来了一个骑着瘦马、跟着瘪书僮，穿着麻衣的穷酸，是谁胡乱引了这个闲人来，赶快拿着你的钱滚出去吧！李标这厮羞得连脖子都红了，气乎乎地走了。此事一时广为传诵，引为笑谈，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热赶郎”。王苏苏有次遇见李标的一个朋友，还开玩笑说“热赶郎在否？”

当然，多数情况下，平康里的妓女们还是比较喜欢这些书生们的，她们很想离开风尘肮脏之地，和这些文人们做名媒正娶的夫妻，甚至哪怕是当妾也好。然而，连这个愿望往往也无法实现。对于举子们来说，娶妓女为妻，基本上根本不可想象，初唐文人薛元超曾说：“吾不才，高贵过人，平生有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取五姓女，不得修国史。”薛元超在唐高宗年间曾当过宰相，位极人臣，但还是以没有娶到贵族家的女子为妻而遗憾。可见当时娶贵族家女儿为妻，不但是攀附财势的一个登天梯，也是一种身份和荣耀的象征。妓女们想做正妻，无异于天方夜谭，就算想做妾，也有不少人嫌弃。王福娘的故事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