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号封面故事——《情人结 》
(2009-02-20 09:3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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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结
文/小妖尤尤(UU)
1.
春天是白雪的坟墓,夏天是槐花的坟墓,秋天是知了的坟墓,冬天是凤尾鱼的坟墓,情人节是巧克力的坟墓。
郝小惠把一整块德芙巧克力埋葬进自己的舌根下,在刺骨的春风里,口齿不清地向来来往往的行人们推销着最新款的情侣手机。北方春天的风,凄厉且狂傲,吹得头顶上临时搭建的霓虹广告牌哗啦啦地响。用来固定广告牌的铁丝发出咬牙切齿的挣扎声,那声音淹没在嘈杂的音乐声和灌了巧克力的甜言蜜语里,显得那么卑微又抓狂。郝小惠向下拉了拉帽子,踢了踢从霓虹上垂到脚边的电线,那电线一头连着广告牌,另一头接着不远处的插座。
郝小惠看了看身旁的木质广告模特,情人节的暮色遮掩了它身上的积尘和身上的裂痕,透明胶吃力地缠绕在它的脖颈上,努力掩盖着那道断痕,一如曾割颈自杀的女子颈上那条珍珠项链,透着欲说还羞的哀愁。
那个女人又来了,自不量力的。郝小惠轻蔑地笑了笑,细细品了品残留在口中最后一缕苦涩的香甜,继续卖力地发放着传单。
那个女人从一个星期前,就开始出现在她不远不近的视线之内,一会儿凝望着她,一会儿又出神地仰望着大厦的顶层。每当她抬起头的时候,颈上的珍珠项链就是微微下滑,露出那道丑陋的新疤。
郝小惠当然认识她,小昭。她在他的钱夹里看到过,钱夹里的小昭甜蜜可口,如夏天里的奶油冰棍,而此刻,她不过是一根被遗弃的冰糕棍。
2.
一个星期以来,小昭只是那么不远不近地望着她,似乎在研究她身上的每一个零件,又似乎在探寻她到底哪里胜过她。她从未靠近她,亦从未对她说过一句话,似乎天真地以为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就可以置她于死地。
想得美,郝小惠才不在意她的目光呢!看这大街上抱着玫瑰花的女子有哪个是正儿八经的妻?情人节向来都不是妻子的节日,那些黄脸婆们只配收到冒着油烟味儿的西兰花。
想到这里,郝小惠又笑了笑,他,小昭的夫,呆会儿会到这里,带着一束高贵的蓝色妖姬,虽然这种花早已过时,但总比暗红色的玫瑰高贵一点。
这时,小昭突然颤抖了一下,然后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向郝小惠走来。她走到木头广告模特身旁,面对着郝小惠,一字一句地说:“你会被砸死的。”
郝小惠突然一愣,然后又神情复杂地捂住嘴巴——她说话了!小昭说话了!
据小昭的老公、也是郝小惠的情人说,自从08年情人节开始,她就再未说过一句话,因为她坚信自己的嘴有毒,坚信她不小心说出去的玩笑话会变成恶毒的诅咒,据说她最好的朋友就是死在那诅咒之下,为了不再伤害无辜,她决定变成哑巴。
即便她明目张胆地以第三者的身份出现在她的家里,她亦不曾张口骂过一句,只是哭,泪水里饱含着委屈、失望、愤怒等多种营养成分,她甚至用死来表达自己对这段婚姻的珍视与执着,却就是不肯张口说一个字。
3.
天又暗了一截,风吹得更大了,大街上的男人们愈加搂紧了怀里的女人,替她们挡着冰冷的气流。不远处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在低声争执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大,无非是爱或不爱,忠贞或背叛,情人节真是是个考验人的日子,亦是令那些劈腿的男人们头疼的日子。
郝小惠拿起手机:“喂?你的黄脸婆说话了。”她边说边看着冰冷的她:“她说‘你会被砸死的’,那个‘你’是说我。喂,我说,”郝小惠咽了口吐沫,抬头看了看上面:“那黄脸婆的嘴不会真的有毒吧?”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说了句什么,郝小惠大笑着:“你要负我,我倒情愿被砸死,和你一起。”
她挂了电话,不理她,不看她,继续喋喋不休地推销着手机。
小昭突然又走近了几步,从兜里悉悉索索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泛黄的、起了毛边的报纸递给她,她说了这一年来第二句话:“她是我咒死的,我刚才又说了不吉利的话,你不要在这里了,会死的。”
郝小惠疑惑地将脸凑近了报纸,借着闪烁的霓虹,看到了那则新闻:“某事业有成的年轻女企业家在昨日跳楼自杀,造成致命伤的是一个木质的手机广告模特,那个广告模特的脖颈正好刺入她的心脏……”报纸的日期是2008年2月15日。
郝小惠只觉得初春的寒风顺着她的高领毛衣爬进了身体,顿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看了看身旁那破旧的广告模特,目光定定地落在模特那断裂的颈部——想必那正是刺入自杀女心脏的位置,她的身体压断了它的脖子,它的脖子刺入了她的心脏,这听起来,倒像是一对殉情的恋人。很好,殉情。
郝小惠裹紧了大衣,远远地望见人群里一个身影,胸前闪烁着一簇妖艳的蓝。她欢快地跳着,招着手:“这里!这里!我在这里!黄脸婆也在这里!”
小昭哀怨地后退几步,默默地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夫,奔向那个女人、然后拥住那个女人,最后示威一般说:“你敢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吗?”
郝小惠腻在他的怀里,撒娇:“还说了第二句呢!忘记是什么了!喂!黄脸婆,你那第二句说的是什么?”
小昭的眼泪风化在情人节暧昧的冰冷里,她紧闭着双唇,心想,这是报应吧。她在去年情人节无意中害死了最亲密的朋友,从此便结下心结,情人结。
小昭看着郝小惠甜腻腻地从那束花里抽出卡片,颓然地转过身,只是不知,在她这一转身,便是生离死别。
在她转身的瞬间,郝小惠握着卡片的手剧烈颤抖着,脸上的甜蜜一扫而光,她弯下腰,狠狠地拽了下那连着霓虹广告的电线。
小昭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尖叫,紧接着是“咣咣当当”的声音。回首,那原本挂在上空的广告牌竟掉了下来,正正砸在郝小惠和丈夫的头上,旁边的广告模特也受了牵连,摇摇晃晃地倒下去,它颈部那陈年的伤痕重新断裂,脑袋无辜地滚进鲜血里。
小昭尖叫一声,冲了过去。
寒风吹起那束蓝色妖姬,花里的卡片随风飘落,上面工整地写着:
“致,小昭,我最爱的妻:恭喜你终于看口说话了,无论说了什么,只要你肯开口,我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4.
原来,郝小惠是他特意请来的,他请她演一出好戏,逼小昭开口说话,以解她情人节的心结。不想旧人心结未结,新人心结又结,郝小惠竟弄假成真爱上了他。
郝小惠年轻,爽快,她说:“选我,选她,情人节来个了断。”
只是谁都不知,郝小惠的口中的“了断”,竟是如此决绝。
情人结,向来都是世间最难解开的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