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瞌睡的父亲母亲

看急诊透视拍片后确定父亲硌断三根肋骨，我决定把公休假提前休了，回家跟老妈一起陪护老爸。耄耋之年的老父亲是语言表达能力几乎丧失的痴呆症患者，医生说最好住院，24小时陪护，怕他肺部感染。我们一商量，没这可能，请护工不放心。其实，医院也怕接收他这样的病人。立马电话咨询医生朋友，朋友说穿胸托衣，在家服侍，让他静养，密切观察，若有咳嗽症状立马送医院。

请了假，收拾衣物书籍若干，回到父母家中。我心里作了打算，长住吧，伴着他们。还好，小的们远走高飞了，省了那头心，回到年老体衰的父母身边顾他们这一头，算是接上了趟，没什么耽误。

休假十五天，遇上国庆长假休刊，外加国庆七天假，一个月即将过去，父亲的状况在好起来，没有出现最担心的状况，他疼痛时的哼哼声在减少。

家里不安静，电视机的声音一早开开，音量调到母亲听得见的高处放着就不关了。父亲痴呆后不兴看电视了。这次一伤让父亲进入静养状态，每天吃了止疼药，他就睡，我想他是板不动了。

除了醒时哼哼，吃饭外，他几乎都在冲瞌睡，这时候我可以躲进书房读会书，等想起来客厅里只有电视机的声音时，出去瞅一眼，父亲母亲沙发上眯着了。看母亲，是累的，会扯着一点小酣，身子会有起伏；看父亲，那姿势一动不动，每每会惊吓了我，小心地挨近，就伸过手去他鼻底下探试一下他是否在呼吸。父亲母亲这样子让我每看见，时不时的，我眼睛里就有泪水汪起。这些年，母亲服侍父亲的辛苦近距离感受才更能体量。

父母这冲瞌睡的样子，令我拿起相机，拍。

这些照片倒在电脑里好多天了，不好看。调看了几次，心里都哽着难受。有一天，我神经质地突然想起钱钟书在《围城》快结束时说过的一句话——睡眠是一种拟死状态。看这些照片我的身子会打寒噤，心会咯噔咯噔地乱跳……

今天是九九重阳节。今天，父亲肠胃闹毛病，他本来并非瘫痪在床者，虽然语言表达不清，但晓得方便时进卫生间，但今天他失常，当他提着裤腰呆望着我们时，才晓得他失控了。

父亲今天大便失禁两次，小便失禁一次。他上身有伤，不能给他洗澡，只能给他拉进卫生间，脱光下身冲洗，一个人是弄不了这事的，我得进卫生间用双手捋着他上身的厚厚的衣服，Z老师手拿莲蓬头，用热水给他冲洗。今天最后一次冲洗时他似乎有点明白他这样子在我们面前有点难为情，他嘴巴里突然清清楚楚地嘣出一句话：不准挨别人说！

母亲今天一早就跟她的老伙伴们电话约了在大观公园的公交车站见，午饭吃得很早，她要转几趟车去矿上驻昆办事处领取老年节的礼品。那礼品不贵，是二十多元钱的几块清洁布和一盒牙膏。母亲碗一搁急着出了门，她今天难得一闪。她说那点礼品不拿也行，但是到了那办事处，可以遇见从前的一些老同事老朋友。我和z老师让母亲避开父亲的视线快快地出了门，她太难得自由一下了。

母亲总说带父亲比带一个孩子淘人，孩子带着带着长大了，聪明了，会说话了，带他，反着来，越带越傻，话都快不会说了。

今天父亲或许因为找不见了母亲，这个他最记得的人，表现便极不正常，一直吵着外出。依他，牵了他外出转了好一阵，但回到屋里，他就瞎闹腾，从这间屋串到另一间屋，一直不消停。

父亲省我们心时，就像一个孩子，咧着嘴笑，笑出声来。有时嘀哩咕噜说自来话，说啥子听不清，听清时一般又不成句子。今天父亲的脸一直丧咚咚的，断无笑意，眼神呆滞，只往地上看，细究他表情，那眼睛里似蒙着一层泪光，我拉着他手，怎么哄他，他都没高兴起来。我拉着他手，他就把我手死死地攥紧，那手劲儿有时捏疼我的手。

一度，他起了身，不知从何处拿到了一把剪刀，紧紧地握在手里，在家里踱来踱去，我头皮发麻地警惕地盯着他，不敢挨他说话。

父亲乱了码的混沌一片的大脑里是怎样一幅图景？

我们全然不晓得。不晓得……

瞌、睡、眠、盹、眯，人生的尾巴上就是把眼睛闭上，休息，直至再不睁眼，呆呆地看着他们这样子，我希望他们天天都醒转过来……

于他们，白天和黑夜的不同就是，夜晚床上安歇，白天各自霸一个沙发这样休息。寂寞凄清的老爸老妈，我要争取多多陪伴你们。



这家里，只有靠枕、沙发布饰鲜亮着，而父亲和母亲在了暗处……

睡眠状态随时袭来，生命在时光的河流里缄默着朝下走。


前两天，我拍下了这对矮柜上的瓶和罐，罐子里插着朋友中秋节送的细花松雪梅，插了近一个月了，这花就像是不会枯萎似的。这一对瓶罐上的是蓝紫釉，我很喜欢的颜色，淘得它们便很珍爱。既珍爱就怕它们碎，这情形仿似怕父母有一天离我们而去。我可以用这一瓶一罐比拟我的父亲母亲么？我其实是多么希望他们像这束松雪梅啊，一直不会凋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