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长篇节选之“阿奶的哭唱”
(2011-05-13 11:4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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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长篇小说滇西哭唱祭祀阿昌族杂谈 |
阿奶的哭唱
按：以下节选一段正在写的长篇小说，背景是1944年滇西保山城里，火把节前后，“阿奶”（玉兰）当着“阿公”（玉兰的丈夫阿昌）面哭唱害了恶性瘟病突然死去的缅甸女人曼丽（缅奶）。曼丽是1941年尾缅甸沦陷前阿昌带回家来的女人。玉兰的哭唱是一腔悲情……
兵荒马乱的年月，那一场日本人侵略“支那”的不义战争把人们本来和平和顺安闲的日常生活彻底摧毁了……
特别要注明的是该文图片为四月清明时节我到滇西采访时拍的，我亲历了阿昌族同胞的集体祭祖仪式，参看图说。图片与小说无关。之所以如此嫁接，是因为故事发生地也在滇西，1944年的滇西……
……屋子里突然间安静下来，所有的声音都退下去了。我先还听见自己嘴巴里咀嚼的声音，后来就只听见你阿奶的号哭了，先像是在号缅奶的丧，接着那哭就变为抑扬顿挫的调子，抽泣间她的哀她的苦她的委屈，一段一段地从她的胸腔里吐倒出来，那是她憋在肚子里的一腔黄连苦水啊。
你阿奶是在哭唱，那哭中带唱，唱得韵律有致，唱得悲从中来。那调子像一把松毛耙子，一耙子一耙子地抓人心揪扯人的肠花里肚，凄凄切切，即使听不清唱的词，那调调也让听见的人难过哀伤。
我小时候有一次大过年的，和伙伴们到宽敝的田坝里去放炮仗，听见过一个婆娘盘腿歪坐在那地埂子上，边烧纸边哭唱她害病早死的丈夫，唱词里怪罪丈夫拍屁股去了，留下她孤儿寡母地在这人间受苦受难。
鸿囡，你阿奶生在很富裕的人家，竟也会这乡间村妇的哭唱，没想到。那天我填饱了肚皮，竖尖了耳朵细细地听。连我也听出来了，你阿奶是专门哭唱给你阿公听的……
玉兰我泪如雨下为喃样？泪珠滚滚湿衣襟么湿衣襟，
曼丽妹子你脚么一跷倒是好受了，留下姐姐玉兰我么孤孤单单迷迷又糊糊，
说么我挨妹子你说么，姐姐我着实想撵你的脚后跟去么脚后跟去……
你脚这一跷么，我咋个整？妹子你忍心把个没断奶的毛娃娃么毛娃娃，一丢么一丢，抬脚就去了西天极乐国么极乐国，
妹子么妹子，你可晓得，你拔脚就走么，姐姐玉兰我直哭得不想活么不想活，
昏昏倒倒间么，我神不守舍么神不守舍，魄散魂灵飞么魂灵飞，
闭上眼睛就见妹子你在我面前，晃来么又晃去，睁开眼么，光见你没绣完的帕帕依就在么依旧在，独不见你的影么你的影，
阿妈床上动么动不得身，为你哭得死去又活来么十来回么十来回，
阿昌得知你害了瘟病害了瘟病么忙往家里奔，却没赶上你落气那时辰么那时辰，
妹子么妹子，你为何偏偏要昨日天往街上去么街上去，去染来瘟病么要了老命么要了老命，
妹子么妹子，我对不起你，千悔万悔么我悔不及，全因我没有拦你往外头去么往外头去，
外头么日本豺狼放了瘟病鬼么施了夺命的蛊，妹子你昨天着了鬼捏么着了鬼捏，
阿昌怪我藏了你们的本本不得回缅甸么回缅甸，害你染病死在异乡当了野鬼么当了野鬼，
我不服气么不服气，阿昌他是没得怪处拿我怪么拿我欺，
妹子么妹子，摸着良心说与你听么说与你听，姐姐玉兰我么不曾怪过你占了阿昌么占了阿昌，姐姐我唯愿你我姐妹相称么姐妹相处，打伙把日子好好过么团团过，
藏你们的本本是为你们好么为你们好，不得把我的好心么当了驴肝肺，
不藏起你们的本本么，你们冒险就回得去？姐姐我可是不相信，路断尸横遍山野，独你和阿昌可以回么可以回？
烧了本本么是因为我要你留下来么留下来，一家人团团圆圆把日子过么把日子过，苦藤子上结甜瓜，撵走豺狼么再回也不迟么也不迟嘛，
眼看着豺狼就要完蛋了么，你却等不急么等不急，提前做了鬼么做了鬼……
一把大火把你烧成灰么烧成灰，姐姐我远远望着么烧香一把烧钱纸一堆，深施礼么深施礼，
我一声声哭来么一次次岔气，我不该死的好妹子么曼丽，你此一去么慢慢走么慢慢走，阿昌和我么总有一天来追你，
恭恭敬敬我奠上酒一杯，风吹纸灰漫天那个飞呀么飞呀飞……
妹子么妹子，你活着时姐姐不把内心的苦胆水倒给你听，倒了你也听不清么听不明，
到今天我不把这腔黄胆水吐完吐尽么，姐姐我怕就也要随了你去么随了你去，
我没你那个纳享清福的命，公公的遗骨么还没回老家么回老家，床上动不得的婆婆么，我还得把她送归西么送归西，
阿昌你舍得下么，我还得跟他再续么再续，有妹子在着时我省这份心么省这份心，你这一走么我怕是得又操心么操心，
姐姐已经手把手来教你么来教你，把个许家持把个许家撑，姐姐没文化不识字么妹妹你是位教书的女先生么女先生，
晓得你在这个家里有憋屈么有憋屈，刨到根子上么还得怪罪日本豺狼的爪子尖牙齿利把人欺，欺得人家山河破么家园碎，铁蹄任踏践，还不够么还不够，
不然哪来的妹子你回不去的道理？与娇囡离分三年多么三年多，恨只恨，何时驱撵完豺狼使我山河完整亲人聚么亲人聚，
姐姐玉兰我恨不能恨不能自己玉碎摇身变作花木兰，上战场么上战场把个日本豺狼的眼睛心肝全剜出，把它揍扁搓圆再碎它个万段么碎它个万段，
阿澜还只长成半截桩桩么人还嫩秧秧，最可怜最揪人心么是妹子留下的阿秀囡么阿秀囡，
姐姐心疼怜爱她么这小就不得再含奶头不得再被妈亲，妹子你放心么你放心，姐姐从此是她的娘亲，
这一大家子人，张嘴吃饭么七八张嘴，谁管他们冷和暖，谁管他们饱和饥？
小家有小家的苦，家国有家国的悲，没家国的安就没小家的稳，如今有家有园不得归，只怪日本豺狼狰狞野心硬把我们欺，欺得妹子来逃难，最终还是落得命丧异国做了他乡鬼，这国恨家仇一家子人么都记牢了么记牢了，妹妹你放心去么放心去……
唱歇这段，你阿奶喝光一盅茶水，接着再唱，转瞬间，唱词里曼丽“你”变口成“她”。你阿奶真是聪明智慧，这一段显然唱给你阿公听的，有时又是唱给死了的缅奶听的，阿奶当然认为缅奶听得见——
玉兰我明事理，晓得阿昌外头做事不归家么是为着撵走豺狼而奔走，幸得家里的活口钱么不等着他的薪水来补济，
有家国的顺才有小家的福，阿昌他不是战场上的兵不是前线的士，他是拐着弯么拐着弯么把国来救么把国来救，
可是，可是，阿昌一不归家么曼丽妹子么就孤单单么无所依，她的话么我听不清，我的话么她听不明，留下我姐妹两个拢一堆么就是聋子配哑巴各自孤苦各自堪怜，
玉兰我十年别夫么一人伺候公婆一人养大澜儿成习惯，曼丽她只有阿昌你么一个亲呀一个亲，曼丽她一直牵挂缅甸的囡囡么在这里难熬日子么难熬日子，玉兰我也曾牵肠挂肚在缅甸的男人是死是活么就不难捱那日子？！
阿昌我的夫，曼丽我的妹，玉兰我摸着心口么说与你们听，玉兰我没有对不起你们么没有对不起你们，
难道说你们的心是铁打的，玉兰我的心么是铜锤的？今天玉兰我大家面前号么不是要把阿昌来怨不是要把曼丽来怪，怪只怪么怨只怨，乱世豺狼多么豺狼多，人说虎落平川么狗来咬，龙入浅滩么虾都来袭，一把筷子么不易折，一根筷子么轻松擗，不怕虎生三张嘴么，就怕人有两样心么两样心，
玉兰也许胸量小么见识低，可是自根自古我明个理，国难当头家园破碎，人人有责么要尽力来撑起，只唯愿许家老老少少心团齐么，把个苦日子熬成甜日子么，苦荞粑粑蘸糖稀，苦里嚼出甜咪咪……
这是关璋寨子的长辈们，他们在集体祭祀的仪式上，左三是曾经担任过该阿昌族乡乡长的德高望众曹老，右二这位老者是寨子里的大祭司，阿昌族的祭司称活袍，在祭祖前他对着天地念了一大段经，他是阿昌族文化的传承人。
在寨子里遇着的这三个人的箩筐里装着祭献过祖宗的饭食肉菜，鸡是要宰杀一只的，那柳树枝条阿昌人认为是通天神树。
在是大家祭祀完祖先后吃的用天然染料染黄的糯米饭，非常好吃，这天轮着寨子里的哪家人主事，那家人还得杀一头猪大家共享。那猪肉也很香……
与阿昌族大妈合影，我在吃那黄米饭，注意大妈包头布里插着的素馨花，这是清明期间才有的习俗还是平时只要有香花就插两枝，得找专家问下，一股清香不时飘过我鼻尖……(刚请教了专家，户撒的阿昌老人泼水节期间的宗教祭祀活动中专门用这种花去赕佛，这一季这花正开得繁盛。）
子洛跟寨子里的奶奶大妈们合影，美人和曾经的美人们，岁月有痕……
祭司活袍开始念经……
男女老少要把祖宗的坟一一跪拜过……
祭祀活动结束后，人们从祖坟地渐渐散去，寨子在二三公理路程之外，太阳西斜了，光线暗下来，我尾在她们身后往回走，耳畔那个阿昌妇女的哭声，从坟地那掠过草尖传过来，或许她诉过，心情会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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